河南村官失窃被判非法拘禁小偷 出狱后小偷陪着上访
“荒唐的案子”
今年9月初，尹照宾在郑州想请律师打官司，因付不起律师费而告终。这位王姓律师告诉南都记者，他只是翻阅了一下案卷，就发现“这绝对是一起错案，以前没见过这么荒唐的案子。”
在该案最初一审案卷中，并没有“受害人”王彦坡和胡明强的笔录，贾五元和贾天河虽然有笔录，但两份笔录对案情的描述字句几乎一样，而且这两人都不识字，现在都作证从未对警方指控过尹牛二人。只有那个已经被“审掉”的孙帅杰没有翻供，但证言前后矛盾，法院之后都不再采信了。
除了证人口供的疑问，尹照宾和牛根占都投诉遭遇刑讯逼供。尹照宾说，2007年5月28日上午，他和牛根占应汝州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通知，到该大队报到。他和牛马上被分在两个屋子，几分钟后，他听到牛根占“哎呀哎呀”的惨叫声。
他自己也遭到警察李文立的辱骂和殴打，“他骂我说你当支书很牛是不是，说着就抽我耳光，打得我晕头转向，就说你随便写，我认就是了。”
审讯牛根占的，则是警察李留卿。“他用手铐把我反铐着，拳打脚踢，上厕所也不让去。”牛根占说，他大小便失禁后，都拉进了裤裆里。
关于刑讯逼供的指控，在之后的审判中被法院以没有证据而否认。一位办案民警在电话中，点出了当年负责案件的领导名字，表示其都是奉命行事。在多份笔录上签名的刑警梁红标，曾对尹照宾否认过数份笔录非其所作。梁红标曾连续两天传贾五元到刑警队做笔录，都放其回家，而贾五元当时正因为盗窃被追逃。在被尹照宾质问此事后，梁解释说此为“办案瑕疵”。
维权数年，尹照宾取得了大量的书面和录音证据，但这仍无助于其打官司。在2009年12月的再审判决中，汝州市法院认为，“原审中的个别证据虽被再审法庭所否认，但不影响原审判决的定罪量刑”。
在2010年年初，平顶山中院刑庭庭长李俊峰曾找尹照宾协商。现场录音中，李俊峰告诉尹照宾，根据证据，大家都可以判定此为一起“错案”，但纠正的话难度太大。中院可以协调恢复尹的党籍，“恢复不了就再给你弄一个……”
就在尹照宾维权的过程中，2010年，河南省高院纠正了赵作海案;2012年4月，河南省高院又下发《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错案责任终身追究办法(试行)》，决定在河南试行错案责任终身追究制度，给法官上了一个“紧箍咒”，以能最大限度地减少错案的发生，规定了多达7条的追责条款。
这都曾让尹照宾看到一线曙光。
祸起“说和”
事情再回到2006年8月4日。那一天，尹照宾发现石灰窑上的3台电机丢失，就打110报案。案卷显示，辖区王寨乡派出所出警，只是给尹照宾做了报案笔录，却并没有立案。
该年9月20日，尹照宾打听到电机为贾五元和贾天河所偷，就给派出所打电话，仍旧不抓人。“我没办法，就跟同村的冯西川商量，他是贾天河的亲表哥，我说我听到风言风语，说是咱老表贾天河偷的，你去问问，能说和了咱说和说和，就不找警察抓人了。”
那边很快传来确认信息。接下来，贾天河托冯西川说和;贾五元找的晋孬，晋孬又找到尹照宾的朋友晋根现说和;贾五元的母亲艾素枝又找到了尹照宾的远亲杨留海说和;王彦坡找到了姨妈兰云说和，兰云不但与尹照宾同村，还是尹的远房舅妈。
上述人员的证言显示，2006年9月25日傍晚，这个庞杂的说和队伍陆续来到冯沟村委会，没有人见到该案的报案人孙帅杰。他们很快与尹照宾达成协议：王彦坡负责找回尹照宾的电机残骸;剩余两人则负责赔尹照宾4000元。在天黑前后，说和队伍又陆续散去。
第二天，贾五元借了4000元的高利贷，又托中间人杨留海送给了尹照宾。
“在乡下，人们遇到啥事儿，第一个想法就是说和。”尹照宾说，即使在说和当日下午，他到废品收购站拉回电机后，让销赃者王彦坡在路边等着，他到派出所再次报案，遇到派出所副所长张占海。“我人证物证都在，张占海却说我没电机发票，无法证明电机就是我的，其他人也不理我，我就回过头拉着王彦坡回村说和了。”
正是这场“说和”，让这个当时钱途和仕途都挺不错的村支书跌进了人生的低谷。贾五元、贾天河父亲、胡明强和王彦坡母子等都出具证明，称在尹照宾被抓前后，冯沟村一个名叫冯石头的人找到他们，要求指控尹照宾拘禁打人。
“冯石头说他上边有人，只要我作证了，就免了我偷盗的责任。”贾五元说。
本案的案卷中，也多次出现冯石头的名字。在报案人孙帅杰及其父亲的询问笔录中，都留的是冯石头的手机号。王寨乡时任派出所所长张占海，也被尹照宾指为系冯石头的表弟，是该案的最初策划者。
南都记者获悉，2009年5月，平顶山中院内部审议此案时，曾明确认为公安机关的表现“确实有费解之处”。
在2010年12月7日和2013年4月13日，汝州市法院两次向汝州市公安局出具司法建议书，建议警方对本案证据加以甄别，尤其是冯石头、孙帅杰和贾五元三人，如果作伪证构成犯罪的话，应立案追究。后一份司法建议书甚至称，“本院认为，冯石头、孙帅杰、贾五元等人有诬告陷害和指使他人作伪证的嫌疑”。
这两份司法建议书，也促使贾五元等“受害者”积极跟随尹照宾喊冤。在河南省高院门口，贾五元、王彦坡和胡明强都曾手举控告信和身份证复印件，要求追究汝州市公检法的责任。
纠结的村庄
冯沟村村民冯石头比尹照宾大9岁，按辈分还是尹的外爷。在2005年尹照宾当上村干部之前，两家关系还很不错。但现在，他俩互指对方为“村霸”。
在2005年5月，村支书兼村委会主任尹照宾找冯石头说和，指出他涉嫌利用村里的山地骗取退耕还林款，让他出一部分来，分给群众。说了几个月未果后，2005年12月，尹照宾和村民向警方报案，称冯石头诈骗政府，使其遭到刑拘，后取保候审。之后，尹照宾又带人多次上访，致使汝州市林业局向冯沟村群众道歉，并勒令冯石头退款4.1万元，并罚款8.2万元。
在冯石头看来，尹照宾一直想置他于死地。“照宾贪污村里公款，还造假弄了一个市级文明村，平常冒充警察，想打谁就打谁。”言语间，冯石头喊过来一个村民佐证自己所言。
尹照宾对自己“丢了东西，还被关了几个月”，一直无法释怀。冯石头提起尹照宾也咬牙切齿。据他称，尹照宾“上边有人”，所以仗势欺人，在他两个儿子办喜事的当天，都让警察去逮他，让他丢尽了脸面。
在冯沟村，村民都知道尹照宾和冯石头势不两立。几年来，两人一直互相举报。至今，尹照宾已不再是冯沟村的村委会主任，只是在村支部挂了一个名，一个月领170元的工资，上访间隙就种种地。“我就是借高利贷，也要告到底。”
对在非法拘禁案中举报尹照宾这点，冯石头并不否认。但是，“案子是公安局办的，我咋有权指挥公检法?”对介入此案的程度，他不愿多谈。对王寨派出所时任副所长张占海，冯石头承认是表兄弟关系，但隔得很远，平常就在酒席上见个面。“尹照宾一直诬告我公安里有人，我公安里真有人还会被整成这样?”
冯石头说，在2006年初第一次被拘留，关了两天后，他办了取保候审，一万元的保证金一直不还。他无奈之下，只好胸前挂个牌子，趁着平顶山召开人代会之际，才要回那一万元。
尹照宾则否认冯石头对自己的指控。在冯沟村，南都记者随访了多家农户，都对两人之间的是非表示沉默。
两人的纠葛，看来只有法律才可以解决。现在，尹照宾坚持要求刑事追责冯石头、张占海、孙帅杰、梁红标和李文立。跟他一起上访的贾五元、胡明强和王彦坡也表示，有关部门伪造案情，让他们三人名誉受损，事后却又以盗窃判了他们的刑，所以必须给一个说法。
在2006年9月25日，参与偷电机的胡明强并未到冯沟村说和。但他现在要求法院解释判决书中描述受害者所用的“等人”究竟是不是他。“我认为就是我，所以你得给我恢复名誉。”
尹照宾出狱后，曾印了100多页控诉王彦坡背信弃义的小广告到其所在村子散发。“这让我没法在村子里呆，孩子上学也耽误了。”王彦坡说，汝州市公检法必须赔偿他的经济和精神损失。
南都记者 孙旭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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