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村官失窃被判非法拘禁小偷出狱后小偷陪着上访

2013年09月11日 12:19
来源：南都网

字号:T|T

0人参与 0条主评论 0条评论 0条总评论打印转发

尹照宾(左)和牛根占几年来积攒的部分申诉材料。南都记者孙旭阳摄

原标题：失主判有罪窃者陪喊冤

49岁的尹照宾过去几年非常倒霉。现在，他把后半生的希望，寄于河南省高院某个法官的身上。几乎每个星期，他都要驾驶那辆破旧的桑塔纳轿车，从老家汝州市冯沟村，奔赴河南省高院讨说法。在刚过去的这个夏天，他还在高院大门口的人行道上睡了好几天，最后架不住蚊虫的叮咬，卷起凉席逃回村里。

尹照宾曾是冯沟村的村支书兼村委会主任，算是乡间的头面人物。7年前，他的石灰厂被偷走3台电机，在警方拒绝立案的情况下，他和4个小偷中的3人经中间人“说和”私了。7个月后，他和另一个村干部被指非法拘禁几个小偷，被汝州市法院分别判刑7个月和6个月。

刑满释放后的尹照宾放弃生意，专门上访。紧接着，几个曾经的小偷，判决书上的“受害者”，也陆续出证明画押，甚至陪他上访喊冤，力证这是一起被人操纵和刻意制造的冤案，他们及家属的口供都被伪造。有“受害者”还以此假案损害自己名誉为由，试图向公检法索赔。

自认为证据在握的尹照宾，在维权路上走得却并不轻松。他很快发现，在基层公检法部门眼中，他遭受的刑讯之祸、牢狱之灾，也是像被偷走的电机一样，是可以央人“说和”的。而负责纠正错案的人，恰恰曾参与制造错案。

6年来，尹照宾多次去郑州去北京讨说法。今年3月，他还在河南高院办公楼的一条走廊里，遇到了高院院长张立勇。3年前，在火速纠正了赵作海冤案后，张立勇一度成为河南很多上访者的救星。张立勇向尹照宾承诺，“院里对你的案件很重视”。

然而，事实却是另外一种面孔。尹照宾向河南高院申诉已近两年。至少，一年多来，该院对他的申诉既不驳回，也不接受，“就像把你吊到大梁上，不管不问。”

平顶山中院一位法官告诉尹照宾，法院纠正一起判决很容易，但牵涉得太多，打击面太广。可行的办法，就是法院找公安局“说和说和”，多给他点补偿金。

从被偷到被判

9月10日上午，尹照宾拎着十几斤上访材料，再次来到了河南省高院。在办公楼上，他没有找到主办此事的一位女法官，就折回来，回到高院大门口，跟汝州市信访局一个管截访的熟人聊了聊。

这位熟人很直爽，“谁都知道你这个是冤案，可是错了就冤你一个人，纠正的话，就牵连太多了。兄弟我也是当小兵的，做不了主，只负责拖住你。”

对这种说法，尹照宾早已熟悉。河南省高院的一位法官曾告诉尹照宾，本案证据虽很多，但已牵扯“政治”，不能不慎重。再早，平顶山中院一位法官也曾表示，从证据看，这明显是一起错案，纠正判决容易，收尾却太难，所以就只能拖。

从2008年1月，尹照宾开始申诉，他已先后买过4个m p3，主要用来录公检法人员的音。5年多过去了，4个m p3坏了3个，他保存了至少100多条录音，被他视作“铁证”。然而，这些录音并不足以帮他讨回说法。

2007年10月17日，汝州市法院判决尹照宾犯非法拘禁罪，判处有期徒刑7个月;同案另一名村干部牛根占被判处有期徒刑6个月。这起疑案，就是从这份判决书开始。在此之前，“只要公检法稍微讲点法律，都不会到今天这地步。”尹照宾说。

一审时，汝州市检察院指控的犯罪事实是，2006年8月4日凌晨，汝州农民贾天河、贾五元、胡明强、王彦坡在尹照宾的石灰窑上，偷走3台评估价为4200元的电机。尹照宾在获悉4人作案后，伙同牛根占将上述四人及另一人孙帅杰拉到冯沟村委会，对这些人实施殴打，并向贾天河、贾五元和王彦坡的家属索要数额不等的现金后放回。

汝州市法院“经审理查明”的案情则是，将被拘禁的5人中，胡明强和王彦坡的名字隐去，代之以“等人”。这个“等人”究竟是什么人，至今汝州市法院不予明示。法院判决的依据，则是贾天河、贾五元、孙帅杰等7人的口供。其中，牛根占在侦查和审判阶段都自认有罪。

在汝州市公安局对本案的侦查卷宗中，有一份破案报告显示，本案案发，是源自2007年5月10日，汝州市蟒川乡农民孙帅杰到汝州市公安局刑警大队报案，称遭到尹照宾和牛根占的拘禁和殴打。

但孙帅杰并没有参与偷尹照宾的电机。在询问中，他告诉警方，他之所以被拘禁，是因为牛根占要逼他承认曾在2004年偷过牛的一辆三轮车。

然而，报案人孙帅杰的证言只在最初的一审判决中被采信过一次，之后的多次审理中，他被“审掉”变得销声匿迹。即使在一审中，孙帅杰递交了刑事附带民事诉状，但一直不到庭，法院传唤未果，将其驳回。

在牛根占被判刑的一年之后，2008年10月12日，汝州市法院又以盗窃牛根占三轮车为由，分别判处孙帅杰和贾五元有期徒刑7个月。

这让该案变得更加混乱，加害者和受害者的界限已难以厘清。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们都被判了刑。

证人指证遭恐吓

2007年12月28日，尹照宾刑满释放。此前一个月，牛根占也已出狱。刚出来的第二天，尹照宾就开始忙着申诉。

之所以没有对一审判决上诉，尹照宾和牛根占的说法是，他们当时已经快出来了，听说如果上诉，要继续审理，他们肯定要在看守所里多呆几个月。

在一审中，尹照宾和牛根占都没有聘请辩护律师，也没有申请司法援助。这就使得在刑满释放后，两人对案情仍是一问三不知。“我纳闷，就一点儿没影的事，咋能把我们给判了?”

顺着判决书认定的事实，尹照宾开始寻找其中的证人杨留海、艾素枝、贾孬、兰巧和张会云。他买了第一个m p3，录了与这5个人的交谈过程。5人中没有一个人表示曾看到他和牛根占拘禁他人。

其中，兰巧是王彦坡的母亲，她更证实曾遭遇自称警方人员的恐吓，甚至家具也被对方抬走，只好违心做了笔录。杨留海是“受害者”贾五元托来找尹照宾说和的中间人，贾孬是贾天河的父亲，两人都不识字，警方让他们在哪里按指印，他们就按。

当时，贾五元和贾天河因为涉嫌偷盗尹照宾的电机，已经被关进了看守所。其余的“受害人”孙帅杰、王彦坡和胡明强则在逃。

尹照宾首先向汝州市法院提起申诉，于2008年7月1日被驳回。尹照宾不服，又申诉到平顶山中院。案卷显示，除了“受害者”之一胡明强在逃外，平顶山中院重新找到了几乎所有涉案或在场人员，一共做了20多份询问笔录。这些笔录中，除了在押的孙帅杰继续指控曾被拘禁殴打外，其他人都证明这原本是一场“说和”，尹照宾也没有理由去拘禁和打人。

申诉、“说和”、赔偿金

2009年7月22日，平顶山中院作出(2009)年平刑监字第5号再审决定书，指令汝州市法院另行组成合议庭进行重审。

据尹照宾称，此案由汝州市法院审监庭负责，审监庭领导和审判法官当时对该案也非常乐观，认为尹照宾肯定可以翻案。在一片和气中，尹照宾应审监庭之请，帮助对方订了2700元的摊派报刊，并花了七八百元，请了法院一群人在汝州市政府对面的“全福德”饭店吃饭。

然而，在2009年12月中旬，尹照宾又被喊到法院，主审法官吴东京告诉他，法官们“当不住家儿了”，让他理解，并劝他可以上诉。果然，2009年12月25日，汝州市法院又作出(2009)汝刑再初字第02号刑事裁定书，维持原判。

尹照宾马上上诉到平顶山市中院，赢得了一个“各打五十大板”的结果。2010年3月14日，平顶山中院对(2009)汝刑再初字第0 2号刑事裁定书进行改判，既支持汝州法院判处非法拘禁罪名成立，又撤销了该院对尹照宾、牛根占的量刑部分，免予两人的刑事处罚。

尹照宾回忆说，当时平顶山中院的副院长、刑庭庭长和办案法官都找他做思想工作，劝他接受。他被告知，如果走法律途径纠正，他最多会被赔偿两万多元，但如果私下“说和”，赔偿会多得多。

汝州市公安局、检察院和法院这时也找尹照宾“说和”，并明确了赔偿金为8万元。2010年7月14日，在汝州市法院的协调下，汝州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恢复了尹照宾于2008年3月份被开除的党籍。

但尹照宾并不满足，要求马上追究此案幕后黑手的刑事责任，双方一直谈不拢。因此，他又向平顶山中院提起申诉，被驳回后，他又申诉到河南省高院。2011年6月9日，河南省高院下发再审决定书，认为该案符合再审立案条件，指定平顶山中院再审。

这份再审决定，让汝州市颇为紧张。马上，尹照宾被许诺的赔偿金上涨到10万元，条件是撤诉。然而，尹照宾仍坚持追究幕后黑手，双方无法达成协议。

2011年10月10日，平顶山中院再出刑事裁定，维持了该院此前判决。一名审判员告诉尹照宾，按照目前体制，哪位法官纠正了一起错案，激起上访等问题，就由谁负责摆平;而如果维持原判，上面以后即使倒查，那也只能查到源头的责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