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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不去的胎记 中国古代小说“结末不振”成因


来源:凤凰山东

本来文学作品的表现形式,“是具有无限可能性的”,[1]任何表达思想的方式,都不应被视为禁忌。“文无定则”,同样适用于长篇小说,当然,也包括其“结末”如何安排和描写。然而,在众多的中国古代长篇小说中,其

本来文学作品的表现形式,“是具有无限可能性的”,[1]任何表达思想的方式,都不应被视为禁忌。“文无定则”,同样适用于长篇小说,当然,也包括其“结末”如何安排和描写。然而,在众多的中国古代长篇小说中,其“结末不振”,却是“多有之事”。[2]

特重史传,是中国古代传统文化的基本特点。之所以如此,原因不外乎三:其一,中国历史悠久。作为泱泱大国,在四大文明古国中,她不像古巴比伦,灭绝难继,也不像古埃及、古印度和古希腊,历史文化都已中断。而我们中国不管是汉人皇帝执政,还是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始终保持了历史文化的连贯性和延续性,5000年文明以一贯之。因而,为史传提供了许多丰富多彩有凭有据浩如烟海的素材;其二,统治阶级早就明了并确立修史立传与维系长治久安的密切关系。从殷周时期便设置史官,以“慎言行”,“昭发式”。[3]其后历代君王,也都将修史与建都、设防、立官、御民一同视为“生人之急务”“国家之要道”,[4]不惜人力物力,编写史书。因而,正史野史,汗牛充栋;其三,通经明史是古代文人学士师承习传的主要内容,是跻身仕宦的基本条件。尽管中国古代的任官制度,经历过世袭制,荐举制,和科举考试的演变及其交互为用,但对文人学士通经明史的要求始终如一。中国史书的绵延不绝,史学研究的兴继不衰,史传文化的广泛持久,都是上述三者共同作用的结果,无怪乎梁启超慨叹:“中国各种学问中,唯史学最为发达。”[5]以至于连外国学者如黑格尔也认为:“中国历史作家层出不穷,连续不断,是为任何民族所不及。”[6]

在琳琅满目的史学著作中,“四史为最要”,《史记》尤为重要[7],其“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是“史家之绝唱”,是“无韵之离骚”, [8]被誉为“天下至文”,“文章始祖”,[9]因而成为中国史传文化的典范。属于意识形态范畴的小说的形成与发展,既受制于经济基础,又不能绝缘于同属于意识形态的其他领域。这样,以《史记》为代表的史传文化,也就具有了对小说施加影响的主动优势。

而就小说方面而言,对于接受史传文化的影响,也早就有主动亲附性特点。因为小说出身卑微,难登大雅之堂,难免要攀附稳居正统地位的史传。“小说”一词,最早出现于《庄子﹒外物篇》:“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与大达亦远矣”。只不过是卑微琐屑言论而已。东汉桓谭《新论》中,虽然将“小说”列入了文学体裁,并且指出其对“治身理家,有可观之辞”,但依然指的是“近取譬喻”的“残丛小语”。稍后的班固在其《汉书》中,虽将“小说”附骥于诸子百家之列,但仍然认为是“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显系“君子拂为”的“小道”,“刍荛狂夫之议也”。直到宋欧阳修等修撰《新唐书·艺文志》,才使“小说”跻身文学之林。长期以来,小说难登大雅之堂,世人多以“博弈视之,俳优视之,甚且鸩毒视之,妖孽视之”,“言不齿于缙绅,名不列于四部”[10]。这种情态便迫使小说不得不向史传靠拢亲附,犹如庶出的探春非要靠近并非生母的王夫人一样。

况且,我国古代长篇小说都直接发端于宋元“语话”。宋元“语话”四家中主要是“小说”与“讲史”两家。“小说”中的说公案,“皆是朴刀杆棒发迹变泰之事”;说铁骑,无非是“土马金鼓之声”,自然离不开历史人物和事件。而讲史,乃“讲说前代书史文传兴废争战之事”[11],愈发与史传不能须臾相离。延至蒙元,在民族压迫空前残酷之际,讲说与社会现实关系尤为密切的“小说”,不如借说前代“国贼怀奸从佞”“忠良负屈衔冤”较为稳妥,不致招灾惹祸。故而说“小说”者大多转入“讲史”,使得讲史话本尤为盛行。元明之际,历史演义与英雄传奇蓬勃兴起,正是与此息息相关。归根结底,长篇小说正是由史传文学脱胎而来。历史演义,英雄传奇直接取材于历史,神魔小说好以历史故事为其框架。即使世态人情小说,也每每在开篇就标明书中所写俱是亲见亲闻的历史事实,俱是按迹寻踪不敢失真;讽刺小说如《儒林外史》也不免“书中所写,与时人某某一一吻合”古代说部中从无今日影视文学“纯属虚构”的声明。如此等等,都说明长篇小说确实烙有其母体亦即史传文学的印记。既然史传文学具有影响文学艺术的强烈穿透力,和作为文学作品的长篇小说又具有主动接受影响的亲附性;那么,对长篇小说“结末不振”追根溯源,探究考察,便不能不从史传模式的影响着手了。

第一、说部接受史传影响并且承继习传的条理清晰、线索单纯的记叙方式,无法解决与表现矛盾冲突错综复杂、线索纵横交织、人物众多、事件纷纭的矛盾,因而造成结末不振。

中国史书的写法,亦并非千篇一律,同一模式。但约而言之,或是以时间为线索,例如《左传》,即所谓“编年体”;或是以事件为序,例如某朝《纪事本末》;或是以国别为序,例如《国语》,可谓之“国别体”;或是以人为线,例如《史记》中“本纪”、“世家”、“列传”,谓之“纪传体'。总而言之,是条理清晰,线索单纯,便于读者一目了然,原始本末,一清二楚,符合史书的基本要求。诚然,史书亦并非不能反映错综复杂的历史事实,比如《史记》,所记上自黄帝,下至汉武,纵贯三千年;横列中举凡政治、经济、思想、文化,政权更迭,朝代兴衰,圣君贤相,昏君奸佞,文人学士,游侠术士,几乎无所不包,殆成古代中国的“百科全书”[12]。但是,作者是将如此纷纭繁复的内容,分门别类归于“本纪”、“书”、“表”、“世家”、“列传”之中,或述历代帝王政绩,或记历代大事,或分叙天文、历法、水利、经济、文化、艺术,或分记历代贵族侯王史迹,或为各类人物立传,合则全书《史记》,分则独立成章。人物众多而有条不紊,内容繁富而眉目清晰。以是,就连贬责史迁的班固也得承认其有“良史之才”,“善叙事理”[13]。因为条理清晰,线索单纯的记叙方式,适用于单篇短制。如果杨荫深认为《史记》“不仅可做史书读,实可当作一部小说读”之论[14],施章视之为“最有价值之历史小说”[15]之言,颇中肯綮;那么,《史记》也只能是由“短篇小说”连缀而成的长篇。每篇都是相对独立的,当然也与它篇发生联系——“互见法”是其连接纽带——的短篇佳什。

事实上,《史记》并没有为后世提供错综复杂矛盾冲突,众多线索交织以反映纷纭社会生活的结构模式。因此,汉代之后的短篇小说,以《世说新语》为代表的志人短篇,或重记言,或重记行;以《搜神记》为代表的志怪小说,或记某人某物之怪异,或述某事之诡奇,依然是线索单纯,别无枝蔓。专意为小说之唐传奇,向平民思想日渐靠拢的宋元话本及其后的明清拟话本,不管其写人记事,讲故事塑形象的表现方法有了怎样的发展变化,仍依然是继承着《史记》的线索单纯条理清晰的特点,即使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之法,也只是将双线分叙,又终归合一而已。因此,这些短篇小说,大多并不存在“结末不振”之弊。然而,长篇小说不同于短篇小说,史传形成的条理清晰、线索单纯的记叙方式,与其表现矛盾冲突的错综复杂、人物众多、事件繁复、多线交织的社会生活的矛盾无法解决,便不能不力不从心,顾此失彼。《水浒传》七十一回之前,尽管也有“智劫生辰纲”、“英雄小聚义”等——旨在表现小规模联合——集体英雄业绩的描写,但主要还是梁山好汉个人英雄传奇的连缀。鲁智深,林冲,武松的生动故事,集中于互相连接而且相邻的数回之中,颇似《史记》的某某传记。其独立成章制模式,主要是借鉴《史记》等史书的纪传体例,只不过是用一个英雄引出另一个好汉的手法加以过渡,从而有机统一而已。因此,前七十一回写得精彩之极,“使人眼睛一闪一闪”的。而到写平田虎、剿王庆、抗辽寇、灭方腊时,则是写人物众多、事件繁复的集体战斗。死抱着史传叙述模式不放的小说作者便不能得心应手了,而为多事交错的矛盾冲突所冲破,便一张嘴难说数家言,一两笔花不了满园华,不免芜蔓庞杂,枝节横逸,条理不清;从而所塑人物形象也干巴苍白,顿失鲜活;“不振”之感也就油然而生。

况且在长篇小说中,单纯线索从头至尾的使用,即使并无芜蔓之嫌,也会有重复之弊。《西游记》实为悟空取经记,中心线索以一贯之,何其突出,与史传中某人某事之记并无二致。但读此书,既至后半,仍是师徒一行四人,途中遇魔遭难,唐僧被逮即将被吃,悟空与之死战,不能取胜,便请上仙,弄清妖魔来历,收伏妖魔,救出唐僧,继续西行。从头到尾,基本如此,重复刺激,也就易生厌倦。深受史传叙述模式影响的中国小说作者,难以斩断与母体连接的脐带,亦即缺乏突破单线记叙的束缚,是造成其“结末不振”的重要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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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万琳]

标签:小说 结末不振 不去的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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