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首座弃婴岛探访:变相鼓励遗弃争议消散
“岛”上提供的安全
“婴儿安全岛”是一个红顶白墙的小屋子,它内部2.5平方米的范围内,放置着一张婴儿床、一个婴儿保温箱和一个延时报警器。保温箱能够提供适宜的温度、湿度和氧气,保障弃婴的生命。但此时的这名婴孩,和老孔见过的其他大部分弃婴一样,只是被摆放在了那张小床上。据他说,这些家长顾不上放进那个需要手动操作的保温箱,而是把孩子往旁边的小床上一放就慌张离开了。
老孔把这个包裹在小被子中的婴儿从床上抱起来,一掂量,就是“两三斤”的分量。“像是个早产儿啊。”他说。随后他又发现,这个女婴的手背上、头上都有针眼,看样子是在医院接受过抢救治疗。他赶忙把孩子抱进了值班室,然后首先给桥西区的西里派出所打电话报警——接收弃婴的流程,首先要由公安机关出具弃婴的身份证明,再给福利院的“儿童楼”致电,请他们派专业护理员来照看婴儿。
两名民警很快从相距一公里的西里派出所赶来。登记做证明的间歇,24岁的民警小杨抱着女婴,脸上满是爱怜之情。“这么好看的小孩儿,怎么说扔就给扔了。”他说。老孔见识得则要更多些:相貌讨喜的、衣不蔽体的、满头针眼的……有一次,他竟然在婴儿床上发现一个三岁大的弃“婴”,当时昏睡着怎么叫也叫不醒。抱到值班室的一个小时后,这男孩才悠悠醒转,睁开眼便大哭,却不说话。在场的护理员都议论:睡得这么死,看样子像是家人给吃了安眠药,趁着睡迷糊了扔在这儿的。据老孔观察,这个孩子“长得挺漂亮”,但腿脚向外侧翻转,流涎不断,是脑瘫的症状。
最让他揪心的是:这个已经三岁大的孩子嘴上不会说,但心里应该什么都明白。
小杨对这些弃婴的父母表示不满,但老孔反而劝他说:还没做父母你不明白,但凡有办法,谁愿意扔了自己亲生骨肉呢。一番手续办妥后,两斤重的女婴被护理员抱回儿童楼去了。石家庄市社会福利院设有孤残护理中心、康复中心,具备医疗条件,除重症患儿外都在院内收治。
至此,这个瘦小的女婴有了一个新的居所,成了这座福利院中300余名孩子中的一员。
“鼓励”弃婴行为?
但关于门外这个“安全岛”的讨论还在继续。
一般来说,遗弃行为都发生在半夜或凌晨,尽可能避免被人发现。而此次警报在傍晚就响了,“估计是,关于‘安全岛’的报道一出去,好多人来扔孩子时胆儿也大点了。”有人这样说。
2011年6月,这个“安全岛”落成投入使用,成了国内首个弃婴接收救助设施。但一种质疑声音始终盘旋在这个小小的屋舍之上:设立弃婴投放站,是不是等于变相持默许态度、在客观上鼓励了遗弃的行为?
石家庄市社会福利院院长韩金红在两年半前引入“安全岛”,她有自己的考虑。“以往多年工作中,我们发现由于没有专门的弃婴放置场所,弃婴经常被遗弃在外面,幼小的生命受到恶劣环境及动物侵袭的影响,导致得不到救助而死亡。”韩金红说,“既然弃婴现象不可避免,那么及时施以救助就是我们的责任。”
福利院业务科的工作人员范利志也一直认同院长的理念:我们改变不了社会的弃婴行为,但是我们可以改变婴儿被遗弃的后果。“有人说这是‘鼓励’弃婴,我认为这是不存在的,”范利志说,“父母遗弃孩子总会因为种种难以克服的现实原因,不会因为有了个‘安全岛’,这部分人就有所增加。”
福利院提供的数据也支持了这一说法:设立弃婴岛的第一年,石家庄福利院所有途径共接收婴儿75个,低于2010年同时段的83个和2009年同时段的105个。
截至2013年11月底,工作人员一共从这个“婴儿安全岛”里抱出了181个弃婴。“据我们统计,以往遗弃在院门口及附近的婴儿入院后,存活下来的约为三分之一。而弃婴进入安全岛后,死亡率明显降低。”韩金红说,“经入院体检发现,弃婴外伤、发高烧以及患肺炎的数量锐减。这说明婴儿安全岛发挥了积极作用。”
在来到福利院工作的第一年(2010),范利志在院门外清理杂草时曾被一个纸箱一绊,低头看时,发现了里面一名已经夭亡的男婴;就在几个月后,“婴儿安全岛”建成投入使用。而那次见到死婴,也成了范利志人生里唯一一次面对面见证死亡。此后再没有过。
弃婴者的“猫鼠游戏”
在更多人的见闻经验中,弃婴者也并没有“受到鼓励”。相反,这些父母和家人在遗弃婴儿的过程中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在“暗处”被迫和人们玩着“猫鼠游戏”。
“他们一方面知道自己违法,一方面又心里有愧,所以从来都不敢见人的。”老孔说。虽然国家民政部不仅对“婴儿安全岛”予以支持,而且还正在将该院的经验推广至全国各地,但家长们还是生怕被人看到自己的违法行为——《刑法》规定,家属负有抚养义务而拒绝抚养的行为,将承担法律责任。
更多地见证弃婴者窘态的,是负责附近两条街的环卫工人。54岁的郑玉田和51岁的刘金荣负责福利巷和福凯路的清扫工作已一年多了,其间他们曾多次在这两条街上见到家人遗弃孩子。就在最近的14日和15日,他们就先后见到过两起遗弃行为。“提包”和“纸箱子”,在他们眼里都成了敏感词。
“这些人知道该把孩子放在福利院附近,好让人看到后抱进去,但又不敢靠近放到那个安全岛里,生怕那里有人准备着逮他们。”刘金荣说。于是,这种矛盾的心态首先落在了两位环卫工人身上:家长们普遍选择凌晨4点左右来遗弃孩子,而这时也正是环卫工人开始上班工作的时间。
9月份的一天凌晨4点40分左右,刘金荣扫地时发现,空旷的街道上来了一个男人,若即若离地在她附近转悠。“我往东边扫边走,他也跟着我往东来;等我再扫回西边,他又退回去。”刘金荣心里有点打鼓,还嘱咐郑玉田把电动车推进他们的宿舍里,防着对方偷窃。郑玉田后来大着胆子喊一声:“干什么的!”结果那男人放下个手提包撒腿就跑。两人上去一看,提包里放着一个孩子、一袋奶粉和20元钱。
“他们就是想借我们的手把孩子送进福利院,但又怕被我们见到认出来。”郑玉田说。这一年多以来,两名环卫工人成了“拾遗者”,每次都是他们首先打110报警。“有的孩子真挺漂亮。要不是及时发现就得冻死。”他们说。
同样被遗弃者弄得哭笑不得的还有老孔。他时常看到陌生人白天在福利院门口转悠“踩点儿”,当天晚上则一定有弃婴警报响,这都被他总结成规律了。还有一天早7点,老孔即将准备下晚班,就是出门打早饭的几分钟工夫,回来后发现“安全岛”里就被放进了孩子——两个!一个放在小床上,另一个干脆在地板上。“我都不知道他们在哪儿盯着我,看我一离开就赶紧进来把孩子扔下。”老孔说。
石家庄社会福利院在设立“婴儿安全岛”之初曾考虑过安装监控摄像头,但为了消除遗弃者对承担法律责任和道德谴责的顾虑,最终否决了这个方案,而且采用延时报警器,一切都为了弃婴能被安全妥当地接收。不过对于遗弃者们忌惮的心态,福利院工作人员们表示,这的确是目前无法解决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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