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乡村自杀现象调查:有婆媳因一泡屎双双自杀
“城”与“乡”的困惑和迷惑
《法治周末》:田野调查采访中,难免揭开采访对象伤疤,您如何平衡事实真相挖掘与仁义道德之间的关系?您如何深入被采访者的内心?
孙惠芬:在没深入调查团队之前,确实觉得采访自杀遗族是在揭人伤疤,最后下决心走进去,是受到贾树华教授的鼓励。长时间的田野调查,她已经深切地感到,这看上去是“揭人伤疤”,事实上是对受访者的精神抚慰。那些密封伤口疼痛的受难者其实最是渴望被捅破、被打开、被理解的。
在深入调查团队的过程中,我强烈地感受到这一点。许多受访者到最后我们要离开时,都握着我们的手恋恋不舍。有一个受访者,家里很穷,当团队研究生问他“你需要什么样的帮助”时,他居然说,什么都不需要,就希望你留下来多和我说说话。乡村人精神出口的狭窄和精神生活的贫瘠,使他们对来访者充满倾诉的渴望。
《法治周末》:您起初很排斥参与这项乡村自杀调查活动,为什么?但最终是什么让您超越自我,参与其中?
孙惠芬:最初排斥,是不愿意面对悲剧,对死亡心存恐惧。最后超越,是对探索人的精神世界存有兴趣,被兴趣诱惑。
《法治周末》:您说早两年凭您的心理、精神状态写不了这本书,那现在与过去两年您的心理状态发生了哪些变化?变化的诱因是什么?
孙惠芬:人过了50岁,会有许多变化,古人说“五十知天命”。在我这里,是觉得跨过了50岁这个门坎,才相对能够深透地感悟生死,就像爬山时,你只有爬上了,才能看到山岗前边的风景,才会发现咫尺之间,世界便是两样。一个写作者在什么年龄写出什么样的作品,都是定数。我确实说过,如果倒退5年,我写不了这样的作品,因为那时我还不能从这些极端的故事中领悟出并不极端的普遍意义,那意义便是:在如今的时代,我们每个人,不管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都在经历着“城”与“乡”的困惑和迷惑,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和痛苦。
《法治周末》:这部作品可否称作一部纪实作品,哪些虚构,哪些非虚构?虚构的部分会不会影响对现实情况的真实表达?
孙惠芬:运用访谈这样一个线索,营造访谈的现场,都是为了造就一个非虚构的阅读场,让读者更切近一种感受。这是我的故意。而实际上这里许多故事和人物都是虚构,比如姜立生、杨柱、吕有万……很多很多。把看到的和听到的故事进行整合,对人物进行塑造,在建立一个现实世界时,我其实企图将读者带到另一个我的世界,我要表达的世界。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做到这一点。但不管怎样,在我心里,它是一部小说。因为只有小说这种形式才能完成在我看来更为深广的艺术内涵。
访谈确实曾让我亲历了一个个现场,包括录像带中的现场,但原始的讲述有闪光的地方,局限也非常大,讲述者只能提供一个侧面的信息,加上心理学的访谈问卷有它自成一体的套路,很难打开故事的脉络。但正因为这一点,为我的后期创作提供了巨大的想象空间,我对人生、人性的看法,对生命、生死的感悟,才得以更松弛、更深入地呈现,应该说,是这些丰富而杂乱的非虚构材料,让我有了一次有如在秋天的旷野中奔跑的倾情想象和书写。
《法治周末》:您提到是用形而上学的思考一层层串接这些故事的,能否具体谈谈这些故事里的递进逻辑?
孙惠芬:这是一个用文字不能说清的逻辑,它来自于生命的直觉。所有故事的连接都听凭于一种直觉,而所谓形而上的思考,也生发于生命本身,写作之前不知道它们在哪里,是什么模样,写作之中,它们尾随着那些苦难的灵魂,势不可挡地来了,带着无限的疼痛。
乡村人心里的“城”并没有建立起来
《法治周末》:有人称您为“乡村苦难女作家”,您怎么看?您的作品多关注乡村、关注底层,这是由您成长经历所决定的吗?还是有其他原因?
孙惠芬:我不知道有这样的说法。我从乡村走出,小说多关注底层这是事实,但我书写的精神苦难和困境,绝不仅仅限于乡下和底层。在人的精神世界,从没有底层和上层之分。在人的精神深处,没有什么样的生活是绝对好的,人的理想的生活永远在别处,在远方。当贫穷和疾病不是斗争的对手,那么对手马上就会转移。对手永远存在。这是人的困境,不管是乡下人还是城市人。昆德拉有部小说叫《生活在别处》,说的就是这一点。
《生死十日谈》里不断写到“城”与“乡”,写到在乡下人眼里,城市就是远方,就是世界,而在城市人眼里,乡下才是远方,才是世界。这不仅仅是一种物质的表述,我企图指向的是精神,“城”与“乡”是人精神上的互为方向。吕有万的故事是一个纯虚构的故事,把它放在小说的后半部,就是想表现人的普遍的孤独、脆弱,普遍的精神世界的困境。
《法治周末》:您认为在变革的道路上,我们每个人在进行怎样的救赎与自我救赎?包括您,如何进入这本书、这段经历,又如何出去?
孙惠芬:在《生死十日谈》里,我触及了乡村人群由贫穷、疾病而带来的灾难,触及了他们在城市化进城中的困惑和迷惘,以及他们的自我救赎,然而写完这本书,我发现这是一次有关我个人的心灵救赎:当一个死了妻子又失去了15岁女儿的父亲站在你面前诘问苍天,老天你在哪里,你的眼睛看到了吗?我本是帮人家干活拆房,为什么要让一块石头砸断我的脊梁?我断了脊梁再也不能养家,为什么还要让我老婆突然离去?你让我的老婆离开我,为什么还要让我15岁的女儿也撒手人世……在感到彻骨的悲凉和无助的同时,你不得不跟他一起寻找活下去的理由。而之所以说我们每个人都走在自我救赎的道路上,是说不管是农民还是知识分子,不管乡下人还是城市人,困难、苦难都如影随形,每个人都需要坚韧、忍耐和坚强,都需要信念的力量。
《法治周末》:您和贾树华对待农村自杀现象的看法有何不同?
孙惠芬: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是出发点,小说写作是需要在自杀的案例中挖掘人性和命运的“暗物质”,写出人性的困惑和迷惑;贾教授心理学调查的目的是需要从自杀案例里评估出心理学的数据,为给后续的救助和干预提供支持。
《法治周末》:城镇化之下的农村近些年有什么变化?与城市的差别在哪儿?为何如今农村物质条件逐渐提高,农村的青年男女却渴望出去?而不愿留在家乡?物质提高与精神问题不成比例的原因在哪儿?
孙惠芬:去年和前年,差不多两年时间在乡村深入生活,我了解到,在这场旷日持久的乡村的城市化变革中,国家投入了大量的资金和政策。动迁移民、土地流转、新农村建设、生态农业,每项都有资金和政策的强力扶持,在政府机关内外,能够感受到富民政府的勃勃生机。
可是,只要你深入到大地深处、乡村深处,就能看到无处不在的伤口,就能看到因贫穷和疾病造成的无奈和无助。城与乡的差别在缩小,可是乡村人心里的“城”并没有有效地建立起来。物质的倾注并没有有效地打开通往农民精神世界的通道,其原因非常复杂。如何打通,如何从根本上树立农民的生命意识,政府需要思考并拿出办法,也需要动员全社会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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