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是“好玩”的巅峰之作

马瑞芳教授

主持人：大家可能还有印象，上一届文化讲坛是“全球图书馆高峰论坛”，我们请来了全球五大图书馆的馆长，也请他们推荐了各自心目中对人类影响最大的十本书。俄罗斯国立图书馆馆长推荐的第一本书就是《红楼梦》，我们今天讲四大名著也从《红楼梦》讲起。

给我们讲《红楼梦》的是马瑞芳教授。马教授不仅学问做得好，人也特别好。我在这里给大家讲一个小插曲。本来我们给马教授订的是昨天从济南到上海的飞机票，但这几天济南大雾，很多航班不能正常起飞。马教授12月21日的时候就坐不住了，跑到火车站，这时候软卧票都卖完了，只剩下硬卧，而且都是上铺。大家别看马教授看上去很年轻，其实已经65岁了，而且她还挺富态的，上铺上上下下挺不容易，可她顾不上这些，为了文化讲坛，她坐了一夜火车赶了过来。

我们很感动。举办文化讲坛我们一直在向大家传播文化理念，也每每被人追问什么是文化？我想，这就是文化。什么是文化人的品质？这便是文化人的品质。我建议，我们先把热烈的掌声和真诚的敬意献给马教授！（全场鼓掌）

易中天先生对马教授有一个评价非常精辟：直，爽，又好玩。好玩的马教授今天将给我们讲讲“好玩”的巅峰之作，欢迎她！（全场鼓掌）

《红楼梦》充满了情趣、谐趣、雅趣，是一等一的好看，是登峰造极的好玩

今天我讲的题目是《“好玩”的巅峰之作》。可能有的朋友觉得，你讲《红楼梦》本身就很好玩，你不是在《百家讲坛》说《聊斋》嘛。其实我在学校里四大名著都讲。

4个月之前，我刚刚在上海参加了复旦大学举办的国际学术讨论会，我在会上就提出了一个似乎很另类的观点：中国古代小说是有芳魂的。这个芳魂或者说香魂在崇祯13年，先是荡悠悠来到山东淄川，附着在蒲松龄身上，矗起了中国古代文言短篇小说的艺术高峰《聊斋志异》。然后在康熙54年，也就是公元1715年，蒲松龄在聊斋依窗危坐而卒。中国古代小说这一芳魂就飘入太空，又荡悠悠来到江宁织造府，附着在曹雪芹身上，又矗起了中国古代白话小说的艺术高峰《红楼梦》。从此《聊斋志异》《红楼梦》，一文一白，一短一长，千古流传，万世流芳。

山东最有名的老人孔夫子说过：“有教无类”。我在红学界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叫作“研红无类”。研究《红楼梦》没有准入标准，没有学科界限，只要你喜欢，谁都可以研究《红楼梦》。国际红学会第一次会议的发起者周策纵教授是美国威斯康星大学政治学教授。台湾著名的《红楼梦》版本专家刘广定教授、大陆著名的《红楼梦》版本专家杜春耕教授，两个人不约而同都是化学家。我今年在《文史知识》上发表了一堆文章，都是论《红楼梦》对《聊斋》的继承，但这个观点不是我发明的，最早提出这一观点的是美国威斯康星大学经济学家赵冈教授。赵冈教授是曾经站在这儿演讲的于丹教授的亲表舅。（全场笑）

所以，红学这个“树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你会经常听到一些非常有趣的奇谈怪论。比如说，曹雪芹是18世纪中国的“007”，他和他的邦德女郎共同刺杀了雍正皇帝。（全场笑）大家不要奇怪，这种类似的怪论100年前就有，100年后还会有。但是你在红学界有时候就可以在无意之间听到非常精彩、非常到位的言论。比如说，1986年我在哈尔滨参加中国的第一次国际红学会，纽约来的历史学家唐德刚教授说，胡适先生曾经说《红楼梦》不是好小说，没有主题。唐德刚问他，《红楼梦》没有主题你为什么要研究他？他说了两个字：好玩。胡适是我们“新红学”的鼻祖，但是我觉得在他所有高堂讲章般的专著中，最精彩、最到位、最传神的就是这两个字：好玩。为什么好玩？有趣就好玩，《红楼梦》这样一部小说充满了情趣，充满了谐趣，充满了一般小说所没有的那种雅趣。

《红楼梦》确实是一部小说，但是它又不仅仅是小说，它把中国古代文学的各种样式，诗、词、歌、赋，都吸纳进来了，它把中国文化的方方面面，建筑、美食、园林、绘画等等，都利用起来，给小说家写人物、讲故事服务。归根到底，《红楼梦》是最好的小说，是怎么看怎么好玩的小说。所以毛主席要他叱咤风云的大将许世友看看《红楼梦》。梁思成规定，清华大学建筑系学生必读的书有《红楼梦》。我们校长也找过我：“你能不能在学校大礼堂开一门选修课《红楼梦》？”山东大学几百个专业，几万名本科生大都愿意去上《红楼梦》这门课。人不分工、农、商、学、兵都看《红楼梦》。为什么？因为《红楼梦》有趣，《红楼梦》是一等一的好看，《红楼梦》是登峰造极的好玩。

宝玉和黛玉就像是一对飞翔在蓝天的金凤凰，他们是因为共同的理想、共同的人格追求，建立起来的知己之恋

我们很多人都在学校里讲《红楼梦》，有时候讲《红楼梦》能讲出很多特别好玩的事。记得1990年，我到北京大学去看望吴组缃先生，吴先生刚刚带完一个捷克的留学生。吴先生何许人也？他是中国红楼梦学会第一任会长，现代文学史上的著名小说家。

就这样一位老先生一对一地给捷克留学生讲了一年《红楼梦》。他告诉我，这个学生学成要回国了来跟他告别，他说：“吴先生，《红楼梦》所有的问题我都弄明白了，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没弄明白。”吴先生说：“什么问题？”这个学生说：“大观园里有那么多的珍宝，贾宝玉和林黛玉为什么不卷包而逃呢？”（全场大笑）吴先生摇头叹气说：“马瑞芳啊，我听了这个问题就知道我这一年的《红楼梦》全都白上了。”我就安慰老爷子：“吴先生您别生气，留学生提什么问题的没有，我讲《红楼梦》您知道留学生给我提了一个什么样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