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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味中的长江三鲜:刀鱼、鲥鱼、河豚


来源:中国青年报

导读  刀鱼、鲥鱼与河豚并称“长江三鲜”,出自长江下游,基本上是季节性回游鱼,到日子来,到日子就走了,像春天开花一样,充满季节性魅力。一直觉得长江三鲜的神奇,是文化人吃出来的,很多事,一经过知识分子评点,经过他们加工,经过他们渲染和夸大,立刻热闹起来,立刻身价百倍。

原标题:回味中的长江三鲜:刀鱼、鲥鱼、河豚

长江三鲜

刀鱼、鲥鱼与河豚并称“长江三鲜”,出自长江下游,基本上是季节性回游鱼,到日子来,到日子就走了,像春天开花一样,充满季节性魅力。自六朝以来,士大夫阶层和文人墨客便极力推崇,写了大量相关的诗词文章,长江下游城市更是形成历史悠久的品尝“长江三鲜”的狂热嗜好。如今,自然野生的“长江三鲜”基本绝迹,已经成为一个历史传说。著名作家叶兆言则避开那种文人的夸张与渲染,通过自己的“回忆通道”进入“长江三鲜”的平常场景,以历史为经,以地理为纬,以日常生活细节为材料,为我们描绘出一幅充满人生况味的关于“长江三鲜”的“清明上河图”。

恣看收网出银刀

小时候,刀鱼的称呼一直让我很困惑,如果是说形状,长得像一把匕首的鱼多得很,为什么偏偏长江中这种细细长长的玩意叫刀鱼。当然,更让人不喜欢的是刀鱼刺多。我父亲苏州人,苏州人很会吃,尤其擅长吃鱼,大家印象中,他书呆子气很重,除了读书写作,干什么事都显得笨拙,偏偏吃起东西来,舌尖上功夫十分了得。父亲吃瓜子,放一大把瓜子在嘴里,然后极为潇洒地一口吐出来,全是分成两瓣的瓜子壳,每一对壳都是完好的。

刀鱼刺最多,又细又软,根本不是少年儿童可以对付的。父亲喜欢刀鱼,一是因为味道鲜美,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可以孩子气地表演他的舌头功夫,搛起一大块放嘴里,让人吃惊地吐出一嘴很干净的鱼刺,不带一点点鱼肉。父亲过世以后,家里只要有机会吃刀鱼,就会想到他当年表演吐鱼刺的模样,母亲会忍不住地说,你爸爸要在,肯定又要露一手了,同时必定还会加上一句,当年刀鱼真是便宜。

那年头,南京市场上的刀鱼确实很便宜,最好的也就4毛钱。是最大最新鲜的那种,买回来,中间一段清蒸,头尾放油锅里炸,炸成金黄色,再抹点盐,味道非常香。我对吃刀鱼一向没什么兴趣,基本上不会去碰中段,犯不着去和那讨厌的鱼刺作斗争,要吃也就吃点头和尾,将油炸过的头尾一阵乱咀嚼,吞下肚去。

4毛钱一斤的刀鱼说便宜,当然只是相对。当时这些钱,大致相当于今天40元,说贵不贵,说不贵也不便宜。长江三鲜出自长江下游,都是季节性的回游鱼,到日子来,到日子就走了。平心而论,刀鱼的性价比并不高,在长江下游,无论江南还是江北,鱼虾之类本不是稀罕之物,可供选择的鱼类很多,吃刀鱼也可以,不吃刀鱼也可以。对于广大的老百姓来说,吃不吃什么长江三鲜,就这么回事。

一直觉得长江三鲜的神奇,是文化人吃出来的,很多事,一经过知识分子评点,经过他们加工,经过他们渲染和夸大,立刻热闹起来,立刻身价百倍。老百姓当然也吃刀鱼,也吃鲥鱼,也吃河豚,也知道到日子可以尝个鲜,不过吃了就吃了,不会像文人那样写文章到处张扬。长江里可吃的好东西多得很,在日常生活中,所谓“三鲜”可有可无,在衣食无忧的前提下,大家才会想到去品尝享受。

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中国人的日常生活应该说都比较艰苦。事实上,翻开中国大历史,好日子坏日子仔细计算,所占比例差不多。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你幸运了,好日子会多一些,你触霉头了,坏日子会多一些。真正的盛世并不多,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句话的本意,是带着血和泪的,不仅仅描绘了江南的富裕,更重要的一层意思,是说这一带相对太平,战乱要少一些。在老百姓看来,不打仗,能吃饱,能穿暖和,能过上一个安稳日子,基本上已离天堂很近了。

历史学家告诉我们,大历史上的中国,差不多五百年一大乱,几十年里必有一小乱。大乱是亡国,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国破家亡妻离子散,你如果碰巧生长在这样的年代,那真是太不幸。小乱是什么呢,是那些局部的不安定,比如各式各样的内乱、军阀混战、国共争夺江山、反右、三年自然灾害、“文革”。过去不久的20世纪,除去改革开放这些年,有一大半时间,实际上都处于民不聊生的动乱中,大乱有过,小乱也着实不少。就老百姓的日常生活而言,好像对乱世习以为常,习惯成了自然。乱世的好处是可以让人隐忍,大家会觉得活着就好,会觉得能活下来便是幸运。好死不如赖活不是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事到临头,又能怎么办呢,隐忍就是最大的抗争。

一直觉得最倒霉的,永远是处于底层的穷苦百姓。以我父亲为例,虽然被打成右派,事实上他的实际生活水平,并不是很低。很多有名的右派,只要没被开除公职,没被判刑,只要他们认错服罪,仍然可以还有一份不错的收入。除了“文化大革命”初期那段最糟糕岁月,熬过最困难的那几天,大多数时候,说是经济上养尊处优并不为过。自古以来,再乱再苦,中国知识分子的生活,总是要比老百姓好,好得多。

农谚有“春潮迷雾出刀鱼”,春天来了,长江三鲜中最早上市是刀鱼。或许我孤陋寡闻,描写刀鱼的古诗好像并不多,北宋的苏东坡“清明时节江鱼鲜,恣看收网出银刀”,算是最著名的一句。南宋的刘宰《刀鱼诗》算是一首,“肩耸乍惊雷,鳃红新出水。佐以姜桂椒,未熟香浮鼻。”刀鱼又叫“鮆”鱼,陆游“鮆鱼莼菜随宜具,也是花前一醉来”,这个鮆就是刀鱼。扬州人还有一句大俗话,“宁去累死宅,不弃鮆鱼额”,“鱼额”是鱼头。食不厌细脍不厌精,真正的吃货常会有一些很奇怪的总结,所谓“刀鱼的鼻子,河豚的嘴”,意思是说,刀鱼的鼻子最好吃,河豚的嘴唇最鲜美。

民以食为天。事实上,诗人们写到了长江三鲜,并不是因为他们的嘴特别馋,并不是因为他们都是饕餮之徒,也不是说滚滚长江中,就只有这三种鱼的味道才最鲜美。古代文人开出的美食排行榜,通常也只是为了押韵上口,胡乱说着玩玩,千万不要太当真。二月春风似剪刀。几乎没有什么例外,一般写到长江三鲜,都会包含人生的一种感悟。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冬去春来,面对永恒的大自然,诗人品尝享用了长江三鲜,犹如面对新上市的碧螺春茶,看绿肥红瘦,迎来了新便送去了旧。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东风一樽酒,新岁独思家,吃是为了活着,活着可不仅仅为了吃。长江三鲜就像春天里的鲜花,它盛开了,告诉我们新的一年已经来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冬去了春来了,我们已经又老了一岁。

记得“文化大革命”刚结束的时候,刀鱼还算不上什么稀罕之物。我母亲在靖江有个学生,这个学生设宴款待我父母,居然办了一个刀鱼全席,一桌菜都是用刀鱼做,其中最夸张的是一盘无刺刀鱼,厨师事先已小心翼翼地将鱼刺剔除了,而刀鱼形状竟然还是完整的。这属于高手绝活,很容易让人惊叹,不过这种技艺并不入擅长吃鱼的父亲法眼,他觉得完全是邪门歪道,你吃的那刀鱼连刺都没有,还有什么意思。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过去这些年,刀鱼的价格一直在飞涨,涨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字“贵”。再后来,贵也没有了,据说在长江里很难再打到刀鱼。偶尔在餐桌子上还能遇到,真正懂行的会告诉你,那个并不是真正的长江刀鱼,长江刀鱼基本上已消失,已绝迹,苏东坡笔下的“恣看收网出银刀”已经成为一个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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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任晓攀]

标签:三鲜 长江下游 刘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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