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战疫情:你(上)

2020.4.3 第12期 作者:宋传杰

《大年初二,他被封了个大官——“卡口主任”》

编者按:

远离新冠病毒疫情风暴中心几百公里,人们眼中的战“疫”,是个什么景象?本文讲述的是一位老友的真实经历。主线(紫色)采用第一人称,副线是笔者附注(黑色)

举国战“疫”以来,我有种感觉——仅是感觉——似乎乡村的防控措施启动得更早一点、落实地扎实一点。

大年三十,我在淄博,上午就见到县城里的小区喷洒消毒液;下午去乡下的墓地给先人上坟,村头就有人用警惕的眼睛盯着外地车辆。

回到济南,看到有防疫的动静时,已经是初二了。

这期间,常常向某地一位隐居乡村的老友打探一下乡村的战“疫”情况。巧了,他被荣推为村口的「卡口主任」。以下就是这位老友的讲述,宋老整理成文:

大年初二,封村

鼠年的第一天,就听着鞭炮的响声,在相互拜年、相互祝福中过去了!

初二近中午时分,村支书来我家,又说了声“叔!给你老拜年”。我纳闷,咋初二又来给我拜年?他又不是咱女婿,初二来看老丈人。

他也不客气,自己拉把椅子坐到我对面,说:叔,今天一早镇里开会让封村,讲的很严肃,新冠疫情人传人,速度很快,上面强调要提高认识,是政治性很强的任务,必须完全彻底的落实,做到“守土有责、守土尽责、守土担责!一定抓牢外防输入,内防扩散的原则!”

我说,咋整的?一会可防可控,一会人不传人、一会人传人?

他不等我再说,就打断我:哎呀!叔哎,先别扯这些没用的了,两个村委委员入户摸底去了,看看咱村近期有没有武汉回来的人;会计在村委上报报表;我现在是光杆司令,你得帮忙出力出主意,人手不够还得找人!

我想了一下,说:咱村一共五个出入口,用土把村东西两边的仨入口堵死,留下南北的出入口,这是镇级路,若堵死怕是不行。

咱爷俩想一块去了!支书说,我给老支书和我六叔打电话,让他们在村口南大桥等你,你找个大绳当警绳用。对了,再给三叔打个电话,让他赶紧开着铲车到村西路口,说我马上到!

支书起身,从兜里掏出一盒烟丢在茶桌上,说:村口你们三个一定要顶住,我去看看铲车。入户排查还得再找人加大力度,两个村委怕忙不过来!包咱村的干部午饭后就来。

说完骑上摩托奔村西去了。

这个村支书也还不糊涂,先找明白人帮忙,自己也知道哪里是短板。

我到后院找了条大粗绳子,急忙奔南桥,与老支书和小六子(支书嘴里的六叔)汇合。

怎么办呢?我把绳子系在桥西侧的栏杆上,人在东侧抓住绳的另一头,刚想拉起来,正好是邻村的一熟人,放他过去再拉;再拉时又过来一位骑电动车的,是昔日的初中同学,他家就在我村北边六里地的另一个村里,还得让他过啊!

这时,村委会的会计拿着值勤的袖标来到桥上,我们三个戴上,人显的精神多了。会计又从兜里拿出来三个布口罩,不过是小超市卖的那种普通口罩,先凑合着吧!

刚刚拉起绳,又来了一位小媳妇,喊着:叔!俺就在你村后楼上住,你高抬贵手让俺回家吧!又没拉起来。

这哪行啊?我电话打给支书:一条绳是不行啊,拦不住啊!

电话刚挂了,就听到支书的摩托车声了。还没停下车,就问:咋回事?

老支书道:这样不行啊,一条绳子,来往的人都是邻村的,先拦住谁也不好看啊。

是这样。小六也帮腔。

支书不信:真没用?我来!支书接过绳子刚刚拉起来,北边村的一会计开车过来。停下车,摇下玻璃:书记忙着呢!支书应声把绳子放下了!回头看看我们仨,一脸苦笑。

支书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自言自语道:必须来点硬的,把村里的拖拉机开过来横在路上。很快会计把拖拉机开过来了,桥上一横,可惜桥宽拖拉机短,还留有四、五米的空儿,车能过去。只能继续拴绳子,一头拴在拖拉机上,一头拴在桥上,竖起疫情防控劝返卡哨的牌子、把村民兵连的红旗插在一边。老支书、支书、一位村委、会计、小六子和我,六个人,各种说法、各种好话、孬话,加上群众已经都八九不离十地知道了疫情,劝返基本正常。期间,包村干部也到了,与一位村委继续到各家各户摸排,已经查出三个人是从武昌回来的。

下午,社区总支书记和一个副镇长又来了,问问劝返、入户排查情况......“要加大力度,严防死守,武汉回来的必须严格居家隔离......要按时报送报表”等等。

下午,村里的喇叭响了:村民请注意,疫情防控期间,不要出门,不要串门,更不要聚集,必须出门时必须戴口罩……

晚上,卡哨上只剩下老支书、小六子和我。真冷啊!晚上十点了,镇党委书记和镇长一起来了,先向我们表示感谢,又强调“严防死守”要求,然后车子就开向邻村。

午夜了,支书送来三桶方便面、六根小火腿肠。这才想起年初二的晚饭还没有吃呢。我家离村口近,回家提一桶热水来......

一夜没睡冻到天亮!

封村,就这样开始了!

老友讲的头头是道,我听的津津有味。我在聊天中问,你们三位谁负责啊?乡下老弟说,支书封了我个「卡口主任」。我心里想,一个不党、不团、不干部、很犟、很倔、啃死理、一根筋的正清老头,也应该是这个大「卡口主任」的最佳人选了!)

(卡口主任)

防控升级,一级!

天亮,支书和会计来到卡点,换班:三位回家吃饭吧,饭后速来!

进门沏茶,茶香屋暖,舒服啊!妻子已做好了饭,边吃,边让妻子把棉裤棉鞋找出来,饭毕,换上,回卡点。

卡点上人不少,包村的朱干部、俩新上任的志愿者。支书又给我们弄来了二十个医用口罩,叮嘱我:一定把守死啊!千万不能松,现在是一级响应啊!

初三,有走亲戚念头的人不少,但全部劝回,卡口守的死死的。

晚上,镇党委书记和镇长来了,问有什么困难?!我回答的干脆:冷!要命的冷!支书赶忙表态想办法,镇党委书记和镇长也说要解决的!但这个晚上还是靠“烤火、跺脚”,在一勾新月的陪伴下等到天亮,人困马乏。

初四一早,支书和会计送来了方便面和火腿肠。并说,四个村干部带班、挑人、一组四人一天一夜。这是一级响应的第一个变化。

上午回家休息,午饭后回到卡点,看到有人在安装救灾帐篷。支书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了,手里拿来了测温器,又拿出一登记本,说:镇里最新规定,持有镇政府疫情防控特别通行证才能通过,但必须测体温,做登记;120、119能通过,其它的一律不能进出。一会,社区总支书又送来一个小喊话器,可怜我嗓子都喊哑了!帐篷也弄好了,也安上了小太阳️(电取暖器),又弄来了两个长椅(后来它就成了轮流小憩一会的床)、一个热水壶。下午,喷雾器、消毒液也有了!

从这时起,防控点上才有了一个较完善的规定!也才像个防控卡点。

下午开始,对过往公务车辆严格执行镇疫情防控规定:没有镇政府盖章的通行证,谁也过不去;有证测温正常,登记信息,放行。否则,请回!也请谅解!

路上人车已经明显少多了,基本上都是持证的工作人员通过。三点左右,一辆黑色的轿车一个急刹车停在警示绳跟前,车头几乎和警示绳靠在一起。嘀嘀!又是嘀嘀两声喇叭声!

警示绳一动没动,车窗落下一半,一只白白嫩嫩的手,捏着一张盖红圈️的纸晃了晃,腕表也跟着晃!车窗又升起,嘀一声!警示绳没动,车窗落下,探出一张白而光滑的生气的男人脸,我是镇里部门的主任,怎不放绳啊!没看见通行证啊?

小六子的手已经动了(要放绳)。我说,慢!六子!我来!

我和六子换了位子,绳直直的没动。车门开了,人立车门外,一手扶车门:我是去北边社区检查的!放绳啊!

请出示你的通行证!我说。

刚才不是出示了吗?

通行证!我又道。

哎!转身车内。我接过来,仔细看了一下,还给他。请让我给你量体温。

我在镇里刚量了,哥!装不认识我啊?

认识!能不认识吗?主任!但你要配合我工作,我要按镇里规定办事!

好!好!好!量吧。

再请配合登记,姓名、事由、手机号、车牌号,我看到了,时间我也知道,不用问!不对,公事公办,我还得问一下姓名!

登记完,警示绳落地,车子起动,轮胎猛抓地,打了一下滑,开过去了!这是不满意啊!

小六子看着车开走远了,回过头说:哥!真行啊!

六弟,你看看,狂吧!官不大僚不小,屁股都不想离车!根本从眼角里没看见咱!

过了个把小时,镇党委书记和镇长坐车来了,车靠路边停下,他俩走到警示绳前,问我了一下情况,我一一回答。他们在绳前待了一会。

镇长从兜里掏出通行证递给我看,把头伸给我量体温,我到你们村委去。我拿笔登记完成,镇长过了警示绳!书记也要过去,被我拦下:对不起,请先出示通行证,测温正常,登记后才能通过!

镇长转身说,我和书记是一起来的。

我知道,但书记也要与你一样履行程序后才能过去。

书记测了体温,我拿笔登记时,书记镇长都笑了,我们不过去了!你做的很好!就该这样,我们是看看你们做的和说的一样吧!并问:还有什么问题和困难吗?

我就把刚才拦主任车的事说了一遍,最后强调:我们是义务自愿的、不图名利、但要有点尊重!

书记镇长互看一眼,说的对!书记说,你们当受到所有人的尊敬,疫情面前你们站出来义务值勤是很高尚的!以后哪个干部不主动配合你们的工作给我打电话,我给你们做主,放心吧!

书记镇长走了。不到二十分钟,社区支书来了,给我看了一个通知,原文如下:

请持有疫情防控期间临时通行证的各位机关干部积极配合各值守点登记、测量体温及消毒等工作,对拒不配合工作的机关干部各值守点有权没收其临时通行证。

五点半后,部门主任的车回来了,车停路边。人开车门走过来,手拿通行证双手递给我,主动配合测量体温,登记完毕,全程面带微笑!我可以走了吗?他问道。当然可以,车子慢慢开过警示绳,生怕压坏似的,车窗打开,谢谢了!辛苦了!再见!微笑一然挂在脸上!

从那时起,这位主任只要过卡点,我都能听到他说谢谢的声音,看到他微笑的面孔!

卡点没撤,人先撤了

防控点上,一陌生路人问我和小六子:你们在这里干一天开多少钱啊?

小六答,俺们都是志愿者,不拿分文钱,拿钱还是志愿者啊?

陌生人说,怎么不可以?这哪里还有干活不要钱的啊?更别说天还这么冷,不冷不热的不给么也不干哎!还不如待在家里喝茶呢。

我接话说,哎呀!老师!你真好眼力啊!搭眼一看就知道俺们是拿钱才干的,真瞒不了你的法眼啊!你真人面前俺得说实话,天寒地冻的不给钱谁干啊?白天一人三百,夜里一人四百五。

陌生人又说,不能吧!也不会给这么多吧?

你看看你这老师好吧!俺六弟说不给钱你不信,我说给钱你也不信,那怎么好呢?要不你来干两天试试?不过丑话得说在前面,不是现在干一天发一天工钱,是记账!以后再给。但不给不能主动索要,得耐赊才行。

陌生人,哼!逗谁呢……

从明天(3.30)起我就不用去防控点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不分昼夜的守护,换来了无疫情的结果,得到了自己心安的宽慰,对的起自己的良心!明天起,我要干我自己喜欢的事。

——我要去倒腾他的田地和地里的庄稼了!

我问,卡口撤了?

卡口没撤,人撤了!这几天过往的车辆,人员!都不管了!在那里傻呆呆地坐着,像个木头,咱受不了这样的待遇!昨天我给村干部说,要继续查、就在这里查,不查、我就不坐在这里看过往行人了。今天,村干部回话了,从明天起不用值班了!

这位老兄弟是第一个顶上卡点的、也是最后一个撤下的!

我问,社区和镇政府、干部还包村吗?

老友曰:八九天了,镇里的领导都不来查岗了!包村的干部也不下来了!

(卡点已是人去卡空)

这撤人不撤岗,也许是「现在疫情缓解暂时不需要查验、下一步形势尚不明朗随时准备继续使用」的一个过渡性安排?也许是「谁也不敢说撤卡点、谁也不想第一个撤卡点」?总之,这样,就真有点「有前劲无后劲、虎头蛇尾」的感觉。如果这样,如果需要再启动的话,那群众参与的自愿动力会不会没有前期这么高了?

宋传杰

宋传杰,资深金融IT工程师,昵称coolbuddy,爱码字的理工男。SEI学士、SPU硕士,CEIBS硕士,SUNY@SB AIMP文凭。九三学社社员(2002~2017年期间任省级组织领导班子成员),曾任山东省政协委员20年(其中后15年为常委)。享受国务院政府津贴。中央直接联系的高级专家。『益农融商●公益扶贫』项目首席顾问。爱好“探知、读书、码字、徒步、拍照”,乐享“饮食、茶、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