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笔下的济南

济南！当您用奇异的光芒照亮我的眼睛，用神秘的手指叩开我的心扉时，我才11岁。那时，在麦浪滚滚的渤海平原上，在堪称穷乡僻壤的小乡村里，在一间土屋的摇颤的油灯下，我正全神贯注地捧读《老残游记》，我想像着“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是什么样子。

这一年的初夏，小学校的黎东楣老师带我们四年级的学生远足。我们排着队，唱着歌，步行到13华里外的小清河边。在那清碧徐缓的河面上，我第一次看到用篙竿撑的货船。老师告诉我们，小清河的源头就是济南城里的大明湖。“那么说，我们沿着小清河就能走到济南府了！”我高兴地跳着叫着，望着消失在远方的上游，心荡神驰。

东楣老师到过济南，我们羡慕极了，认为这是难得的幸福。他说济南有七十二名泉，和《老残游记》里说的一样，的确是“家家泉水，户户垂杨”。他还念了几首赞美这些泉水的诗：“倒喷三窟雪，散作一池珠”，“平地忽堆三尺雪，四时常吼半空雷”。他给我们出了一个作文题目：《向往中的省会——济南》。

啊！济南，在我还没有见到你的真面目时，我们就用想像来描绘你，丰富你，美化你！在那天高气爽的秋夜，我们在村头的打谷场上，仰望着浩荡的银河，默念着千佛山、大明湖、珍珠泉……这些具有魅力的名字，不知在你的湖光山色之中，有没有银河激溅的浪花？

那是1948年9月16日，我以一个解放军战士的身份，透过炮火的硝烟，第一次看到你的容颜。那时，我们驻扎在城东安家庄。我们不顾敌机的袭拢，在村外的高地上用望远镜向你眺望。茂岭山、卧牛山、黄台山、华山，岗岭相连，像隐隐约约的长堤；洪家楼天主教堂竖立着十字架的尖顶近在眼前；遥望燕翅山、千佛山、白马山，都隐藏在云雾之中，它们好像因为敌人的碉堡像脓疮似地玷污了它的圣洁，羞于见人，而用阴云的纱巾遮起自己的身影。

我们出于好奇和关切，请这个村里的一位教师介绍济南的情况。这位白发长髯的老先生是个知识渊博而又健谈的人。他的老家就在济南城里的学院街，离大明湖很近。他如数家珍似的给我们讲名泉、名山、名胜古迹，听着听着，我们的心飞进了济南……

9月22日夜，我军打下东关，从华美街攻入市区。那时，东关已是一片瓦砾，房屋多被炮火夷平，冷弹仍然偶尔落下，曳光弹像火红的飞蝗，在我们身边乱飞。城区正在激战，烟火升腾，呈现出一种悲壮的美。

9月24日，我们从齐川门附近直插北极街，到了久慕芳名的大明湖畔。那绿水被火光映红，犹如云霞在水面漂荡，只是那成片的敌军尸体，破坏了大明湖的优美景色。

啊！济南，我为您的新生，总算尽了一份力量！而您也像一个鏖战沙场的战士，满身伤痕，风尘仆仆地站在我们面前。您虽然披着血迹斑斑的褴褛破碎的战袍，却仍然表现出傲岸、伟美、秀丽的气质。您是亲切的，因为在梦中多次相见；您是陌生的，我们相会的方式是多么特别和突出啊！

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和您促膝倾谈，就奉命转到城效整训。半个月后，我们才请了一天假，重又投入您的怀抱。那时，您虽然还没有完全康复，却已经初步洗过了战尘，露出了内在的活力和欢快。我们来到汇泉寺、文昌阁、张公祠和铁公祠。天色已经晚了，我们仍流连忘返。山色湖光，辉映于苍烟暮霭之中，朦朦胧胧，引人遐思幻想，犹如梦中漫游。曲径两旁，芦荻萧萧，瑟瑟秋风，送来微寒，但我们仍然想像出柳岸茑歌，春意盎然的景象，仍然想像出盛夏荷香拂座、绿阴盈堤的佳丽风光。

啊，济南！你和我少年时的想像是何等的不同，又是何等的近似啊！所到之处，整个泉城无不欢欣鼓舞，充满蓬勃的生机。回荡在您心中的既有轻松舒展的旋律，也有高亢激越的热忱。

我的爱人是济南人，家住南关券门巷。自从1955年后，我便借回乡探亲之便，多次领略泉城之胜。

我们从巷口穿出，从正觉寺街往西，经山水沟桥，步行至趵突泉，我们非常喜欢这里。坐在观澜亭中，看泉水喷发如沸，或品茗于望鹤亭里，听喷泉激荡有声；我们漫步在漱玉泉和柳絮泉边，在花木扶疏柳阴如盖的小径上穿行，和风扶面，芳草依依；我们默默地坐在柳丝下的长椅上，静听大自然的呼吸，我忽然想起少年时所喜爱的一副对联：

云树当窗供索句

野花连径足寻芳

这的确是邀诗人之题品供雅客之流连的佳丽之地。

宋代杰出女词人李清照故居和济南人民政府为她建立的纪念堂，我也去过多次。我还特意将那副楹联抄录在笔记本上：

大明湖畔趵突泉边故居在垂杨深处

漱玉集中金石录里文采有后主遗风

我久久地站在这位文学家的像前。只见她娥眉淡扫，云鬓微垂，表现出多情善感的秉性和气质，那淡淡轻愁给她楚楚动人的神态增加了几分凝重的异彩。我仿佛从她那婉约的诗词中，听到她的肺腑之言，看到她内在的心灵之光。我在战争年代就读过她的词，那离情别绪，委婉悲怆，如泣如诉，淡淡哀愁，使我感受到她内心深沉的忧伤。可是，我更喜欢她的千古绝句：“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我久久地望着她那哀婉的神态，诧异地向她发问：“啊！您这柔弱的、仙姿绰约的体魄里，哪来的如此豪壮的激情？”

啊！泉城，辛稼轩也是您的骄傲。作为一个军人，我曾多少次在他的悲壮激烈、慷慨激昂的诗词里徘徊驰骋。缩八百余年于一瞬，我们的感情竟然是相通的！想当年，他金戈铁马，抵御外侮，击风雷，撼山岳，英风一世。他的“横绝六合，扫空万古”的遗篇，现在读来，仍然使我振奋不已。

啊！济南！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您的青山绿野，您的溪流甘泉，您的蓝天白云，您的煦日和风，哺育了多少文人雅士和民族精英？！“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绝非虚妄。

啊！泉城！久居他乡的游子，对您怀有深沉的依恋，以自豪和欣慰的目光时时注视着您，恭听您勃然振兴、日新月异的消息，殷切地期待着在不久的将来，有机地重睹芳华，欣赏您生气蓬勃容光焕发的新貌。并预祝您这颗祖国大地上的明珠更加璀璨，愿青春永驻的彩霞在您的上空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