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走到小时候的那朵花前 ——读一山画作

那时候，我住在乡下，宁静的村庄，寂静的田野，几片云，匆匆掠过乡野的屋檐，停泊在我小时候的头顶，映照在村头的小池塘里。恰好是夏天，仲夏的午后，我从河堤上的桑树枝上哧溜下来，不再贪恋那些青青红红的桑葚。穿过阳光透过树叶时斑驳的堤岸，在小池塘边的一小片荫凉里，坐下来。不是七月，夏日的火热正悄悄隐退在几缕蝉鸣里，池塘里的荷，擎起最后一支白色的荷。

这时候，满塘的荷花香早已摇落，追逐嬉闹的蜻蜓只剩下三两只，偶尔低飞，偶尔在空中使用悬停的伎俩，拍打着仲夏午后的细碎时光。如果，非得施上一种颜色，我情愿选择陈年书画里淡淡的金粉色泽，不要太艳，不要太浓，不要富华到流光溢彩，只要一层薄薄的金黄，只要一层淡淡的底蕴，暗藏的秋风，便在时光的深处，悄然生起。

那是仲夏黄昏的最后一支荷，白荷。水墨的叶片，因为生命的激情正在消退，憔悴了脉络。你看不见正值盛夏的饱满和水润，也找不到赤白的阳光下亭亭玉立。或许，是红颜迟暮，或许又不是。大片大片肆意身找的白色花瓣，是白荷飘渺的衣袖，金黄的蕊丝，正洇透仲夏黄昏淡淡的底蕴，衬托出寂寞乡村的自然，幽雅，与娴静。

荷开了，荷败了；叶子绿了，会黄。没有谁能留驻永远的风景，而我，却由一场生命的轮回，看见另一场花事渐浓。

两年，或三年的牡丹，种在谁家的田里，无人看管。稀疏的刺槐和杨，在小河滩上向春天生长，放下手中的羊绳，一只羊本来就是一片自由的云朵，随意地飞翔在碧草茵茵的小河滩上。阳光洒下来，牡丹叶脉上的露水还未散开，在青绿的叶面上，晶莹滚动。人间芳菲四月天，一只翩然而至的鸟儿，拍打着乡野湿漉漉的气息，落在花事渐起的牡丹田。

凝视，一只鸟在凝望一朵花，洁白，素雅，是谁遗落在尘世的小小裙纱，长长的花丝，应该有一只辛苦的蝶儿或蜜蜂才是，才能，将这个寂静的春天敲打出玲珑的序曲。一朵花凝视一只鸟，，在凝望中想象翅膀驭着白云，飞翔的样子。莫不是，一只素白的牡丹花，也要飞翔，化成聊斋里姣好的女子，玉版白，暗自相思，此去经年的书生。

我疑惑的眼神，终不再疑惑，明媚的春日，谁和谁的眼神邂逅，都是春天那根红线牵来的缘。我能听见阳光落地时清脆的声音，自田野的上空，自家园的方向，自多年以前的那个春天，和一朵笑意盈盈的牡丹知遇。至今，那流溢的清芬，还轻轻缠绕在梦里。

打开心事角墙上的一扇小门，一枝梅，初放于眼前；林立的修竹，还在冬眠，青青的脉络，掩饰不住岁月沧桑的容颜。在乡下，你不能忽略麻雀的存在，这小小的精灵，穿越幽暗的岁月，飞过苍茫的夜空，已然，成了村庄的主人。

一座老旧在村庄的宅子，门环老了，再没有一双温热的手，轻柔抚摸；青砖的院墙老了，上面爬满墨绿的苔癣。远远望去，一座寂寞的乡下庭院，是老去在风霜雪雨里的老祖母。她的红颜老了，她的脚步蹒跚，她出嫁时，飘在嘀嘀嗒嗒唢呐声里的大红衣衫，早已心生泪痕。

可是梅枝不老，在村庄里居住多年的麻雀，还在一次次新生。没有人来啾啾地呼唤了，飘落一地的草籽，是岁月无私的赠与。赠与梅，新生的枝节；赠与草，葳蕤与蓬生的青绿；赠与虫子们，哩哩的清唱。

你说，这苍凉沉浮的岁月女神，还有什么纳藏与不舍？赠与我们，田园，村庄，和可供栖居与缅怀的乡土。

麻雀在沉寂的土地上跳跃，我躲在岁月的青墙之后，窥见了一小片刚刚萌芽的春天。苍劲的梅的骨节，修长的竹的叶片，春天的脚步声，不是在无望的等待里，而是敲响在心，领我，一直走向小时侯的那朵花前。（宋青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