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田利规：不以国别来研究人，让我更自由

原标题：冈田利规日常语言+日常生活=人的戏剧

《地面与地板》（左）、《三月里的五天》是冈田利规的代表作，这些作品都是关注普通人的日常生活。

资料图

说起日本当代戏剧，中国观众相对熟悉的是铃木忠志、寺山修司、蜷川幸雄、佐藤信这几位上世纪中叶开始活跃于剧坛的戏剧大家。尤其是2014年末一场声势浩大的戏剧奥林匹克，让铃木忠志的日式戏剧美学与其声誉卓著的“铃木演员训练法”，一时间被中国的戏剧同行传为美谈。而对于这些大师的后辈，当前日本剧坛的中坚力量，别说普通观众，就连业内人士大多也不甚了了。上周末，日本当代最重要的戏剧导演、剧作家、小说家之一的冈田利规受邀首度访华，他的两部剧作《地面与地板》《三月里的五天》也以剧本朗读形式在蓬蒿剧场上演。此外，冈田利规还与中国戏剧导演李建军举行了一场对谈，共同探讨我们所处时代的戏剧。

【他的戏剧】

关注年轻人政治疏离感

此次由中国演员朗读的《三月里的五天》，是冈田利规2004年创作的一部代表作，次年被他自己改成了中篇小说。剧作由两名男演员的对话为主体，讲述了2003年3月伊拉克战争期间，日本东京一对男女青年偶遇，在涩谷的情人旅馆共度五天。第三天，二人出门吃饭时遇到了反战游行队伍，回到旅馆后一切如常。到了第五天，他们AA付账后分别，连姓名都没有留下。

在这个故事中，伊战成了一个若即若离的背景，而伊战的爆发也恰是冈田写作的契机。在他看来，他的前辈戏剧家铃木忠志等人，因受其所处的特定历史年代的影响，作品也天然与政治相关。“我们现在的时代有点脱离政治，伊战爆发时，我作为同时代的人只有一种疏离感”，冈田抓住这种“疏离感”创作了《三月里的五天》。他认为时下日本年轻人这种脱离政治的状态，“或许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政治性”。

模仿口语化台词自成一格

冈田利规对于戏剧舞台上的语言创新，是其对日本剧坛的一大贡献。他的剧作以关注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与内心感受，追求口语化的台词风格为特点。冈田谈起早年间曾做过一份工作，是给调查机构的顾问团整理录音。“那份工作很有意思，那些人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但他们说的日语各有特点。有时候你当面听，伴随着手势和表情，可以听得懂，但光听录音却听不懂了。我由此发现了未经整理、并不规范的口语是多么有趣”。而后在创作中，冈田尝试将当代人的口语录音，模仿口语的质感创作出台词。日本戏剧制作人野村政之介绍，冈田的台词听起来与生活中的口语非常相似，“他的语言既日常，其中又有非日常的成分，具有一种微妙的波动”。

与舞台下观众直接交流

除了剧作本身，冈田利规创造的舞台风格也颇具特色。因早年间资金不充裕，冈田立志“没有舞美也能成戏”。他的舞美往往很简约，舞台以演员表演为中心。冈田坦言自己受到了前辈戏剧家平田织佐的影响，“平田探索了演员在舞台上的生存状态，并试图去超越。比如他的戏会让演员在说词的同时，做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动作，这实际上解放了演员在舞台上的表演状态，让他们不仅仅是专注于说台词”。冈田学习了平田作品的表演风格，并在此基础上发展。除了平田织佐，德国戏剧家布莱希特也曾给冈田带来启发：“布莱希特的间离效果，并不只是关注舞台上发生的事情，而是关注舞台上发生的事情对观众的影响，破除第四堵墙，实现与观众的直接交流。我现在的作品也是在延续布莱希特的做法”。

■ 对谈

“不以国别来研究人，让我更自由”

李建军：我去年在德国曼海姆戏剧节看了你的作品《香草冰淇淋》的世界首演，戏剧节的艺术总监说，他认为你是亚洲最重要的戏剧家。实际上我们对于你这一代的日本戏剧创作者的了解并不多，我们对日本戏剧的了解更多是铃木忠志、佐藤信、平田织佐这些戏剧人，你是他们的后辈，我想知道你跟上一代戏剧人的传承关系是什么？你们的不同在哪里？

冈田利规：我和前辈的联系，以及我和西方的联系，这两种联系是相关的。我认为铃木是开始思考日本人的身体，思考什么是“日本性”，并用戏剧去表现。平田是通过对日语语法的研究，从侧面反映日本人的特点。在探索“日本性”上，二人有相通之处，他们强调日本的特殊性，强调与西方的不同。与他们相比，我并无主观意识去探究所谓的“日本性”，我是着眼于日常生活，把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的语言和动作放到戏里。我认为用这种方法展现出的自然就是“日本性”的，因为我们本来就是日本人。这种方法看起来比铃木的方法要小，他是站在国家的角度，而我从普通人出发。其实未必如此，因为通过对人自身的研究，不以国别的划分来研究人，也许给了我更多自由，让我能在人的框架下进行创作。前辈戏剧人已经在议题上做了很多探索，都研究透了，我们反而不用辛苦地背负探索“日本性”这样的责任，反而可以更放松地去做跟人本身有关的戏剧。

李建军：“去西方化”是上一代戏剧人的任务，而你的作品跟我们了解的日本上一代戏剧人的作品非常不同。对中国观众来说，我们的认识有一个时间差。刚刚过去的戏剧奥林匹克，让很多中国观众觉得铃木作品是日本戏剧的主流，对日本观众来说是怎样的？

冈田利规：我的感觉也许不能完全代表日本人。我看铃木的作品，总有一种仰望泰山北斗之感，如同瞻仰名胜古迹。而同一代的戏剧人三浦大辅，就更多地描绘周遭现实，作品让观众有共鸣，心灵受到触动，我认为是非常有力量的。两种戏的质感很不相同，但同属于日本当代戏剧的范畴。

■ 人物名片

冈田利规（Toshiki Okada）

1973年出生在日本横滨，24岁那年他创建了Chelfitsch剧团。Chelfitsch是冈田的生造词，源于英文单词selfish（自私的、利己主义的），幼儿如发音不清就会将selfish念作chelfitsch，团名意在嘲讽自私和自我本位的社会现状。2004年，冈田编剧、执导的《三月里的五天》，获得有“戏剧界的芥川奖”之称的岸田国士戏曲奖。除了戏剧创作，冈田还是一位小说家，他的小说集《特许时间的终结》在2008年斩获了大江健三郎奖。

■ 他是全才

为初音未来执导歌剧

在戏剧与小说创作之外，冈田利规也是一位编舞家。一般而言，编舞家多为舞者出身，但冈田却不认同“要会跳舞才可以编舞”的传统观念，在他眼里，“人人都可以编出舞蹈”。冈田与演员和舞者一起工作的方式是，通过语言去引发他们的动作，让对方针对语言做出反应。“比如我要求他们描述自己的家是什么样子，他们就会有自然而然的动作，比如（手臂伸直）走廊在这里，（手肘画一个圈）浴室在这里”。冈田还曾受邀为日本人气虚拟偶像初音未来执导了一部歌剧《The End》，他将初音的形象制作成投影，给这个人物编舞。

采写新京报记者陈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