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四五万字记录大运河真实的模样
2014年06月26日 17:28
来源:北京青年报
原标题:三个月 走访大运河 文/申晓飞 大运河躺在中学课本里,睡在我们的文化记忆中。现实中它究竟是怎般模样?又有几个人真的走近过这条文化血脉? 本文作者历时三个月走访大运河河北段,为您呈现了若干一
原标题:三个月 走访大运河
文/申晓飞
大运河躺在中学课本里,睡在我们的文化记忆中。现实中它究竟是怎般模样?又有几个人真的走近过这条文化血脉?
本文作者历时三个月走访大运河河北段,为您呈现了若干一线观感。
河北不过是大运河中的一段,而我们,又何尝不是时光河流中的一截波光?从这条伟大运河的过去,我们签收了多少遗产?向它的未来,我们又该签出一张什么样的发货单呢?
“即使今日申遗成功,我们对大运河的研究,仍然远远不够,可以说是很少,这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申晓飞最终强调。
本文作者申晓飞是《河北青年报》记者。从去年十一月至今年二月,走访了大运河河北段,写下了四五万字的记录。
22日大运河申遗成功,几家媒体问他一些关于运河采访的经历。在他们的话中,申晓飞最感兴趣的一句是:申遗拯救了大运河。
先出去走走看
也就是进入秋季之后,和省文物局一个朋友无意间聊天时,听他提到,运河申遗是个重点工作了,而且,这份“重点”工作,早在2006其实就开始了——我听他打算讲一个七年前,或者七年以来的时间节点的故事,就有些兴趣不大。
说实话,吸引我注意的是“河”,而非“运河”——这和我年初“行路漳河”有关。漳河是我走的第一条河,走完之后,对“河”的题材,是蛮有兴趣了。
几天之后,我又找到他,希望得到更丰富的素材,那时的想法很简单——先出去,走走看。我从他那里得到了一个“文件夹”,里面的文档是关于“运河申遗”的内容,有会议记录,有上级单位文件,还有遗产点简介。
“文件夹”给我最大的帮助就是“遗产点”——帮我梳理了一个报道地图,让我知道,自己走运河,在河北段,起点是哪儿,终点是哪儿。
意料之内,资料不少,但丰富而具有深度的学术性、观点性的内容没有。要想写好这组报道,依然要靠自己的双脚走出来。
我的第一站是沧州青县,坐车到沧州三个多小时,然后,再倒车去青县约一个小时。我记得我动身时是11月底,一早醒来,背上包,到长途汽车站坐车前往沧州。上车后昏昏欲睡,没看什么书,也忘记听了什么音乐,一切都很平淡,甚至没有令人怀念的天气——即使,这是我第一次到青县。
之前做的功课里,我知道青县有一座炮台,是运河畔非常有代表性的军事防御建筑。列为“A类”遗产点,是因为其是“大运河现存的唯一一处军事设施”。
大炮,唯一。
这是我感兴趣的。
我在车上想象着,轰轰炮声之下,它一定有着非凡的经历。
无疑,肯定有故事。
青县古炮台变了模样
我到沧州之后,并未直接转车前往青县,而是来到位于运河畔的清风楼——一座仿古建筑,同样也是“大运河申遗办”的办公地点,我在这里约了郑志利,一位大运河申遗办的工作人员。
郑志利在河北的文物系统小有名气,被誉为“四大科长”之一。他皮肤黝黑,中等个头,说话时轻柔有力,给人以信任感。我和他在办公室大约聊了一个小时,除了青县的一些内容之外,对大运河沧州段的文化遗存也有了大致掌握。
从他办公室出来,我直接前往青县。
虽然是第一次来青县,但对青县这个地方我并不陌生,“青县好人”曾是2012年河北省公务员招录考试中《申论》的主材料。因此,当我来到青县,“道德典范”、“青县好人”的字样仿如城市的标识,随处可见。
按照约定,我找到青县文化系统的工作人员,讲明采访意图,希望得到一些帮助,比如推荐专家。对方的回答既在意料之内又在意料之外:“我们也就这些材料,”她指了指我打印出来的几篇文章,“再多的,我们也没有。”
当晚,我住在青县,并努力寻找更多的资料,并决定明天去现场看一看。
晚饭后,我一个人走在这个城市,想到如果再无更丰富的报道素材,能否成稿便是问题,心中不免惆怅失落。
第二天,我坐车前往距离青县县城约二十里外的人和镇,马厂炮台位于村子的南边。
我在村子里找到一位名叫姜振川的老人,他今年79岁,身体硬朗,且热情健谈。近几年,随着运河文化的升温,他也逐渐成了村里的名人,不管是专家还是记者,只要来这里,他总会作为向导。
我记得,他带着我穿过田野,走向炮台时,还时不时拨开地上的荒草,招手示意我过来看看——那个掩在土里的水泥柱上,刻着两个字:“文物”。
“文物”的坐标指的是一个肉眼难辨的大致范围,意思是,在历史上,这儿曾有座炮台呢。也就是说,这两个字并不代表着发现,而是已经永远消失。
他告诉我,马厂有很多座炮台,在他记事时,还有八座,如今,只剩下最大的一座,名为中央炮台。在官方的资料中,中央炮台占地面积约3.5万平方米,共三层,通高11米。底层土筑,高4米,直径120米;二层夯土结构,高3.5米,直径90米;上层三合土夯筑,高3.5米,直径30米。
炮台距离河东岸只有一里左右。在近现代,历史上许多著名事件在这里发生过,如段祺瑞马厂誓师讨伐张勋复辟、创办了被誉为北洋军阀鼻祖的定武军等。1993年河北省人民政府公布马厂炮台为第三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当我们靠近这个圆形炮台时,姜振川也感到意外:“没想到变模样了。”随后我从当地宣传部门了解到,这里未来可能要进行旅游开发,有公司已经对其进行了简单修复,所以,模样的确有些变化。
我们围着炮台走,绕着台阶走上顶层,和想象中的一样,上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我只记得我们的一个对话。
“见过大炮吗?”
他笑了笑:“没。”
又马上补充一句:“小时候都没见过,这会儿更不可能了。”
沧州大码头“行舟”换汽车
在完成对青县马厂炮台的采访之后,我又回到沧州。沧州是因运河而起的一座城市,而在大运河一线,诞生了诸多大小城市,比如杭州、临清、扬州。但是,没有一个城市像沧州一样,被大运河贯穿南北。
和沧州的地方学者接触,无人否认,沧州的兴盛缘于运河的开通。
“沧州就是由于漕运兴盛,加上沧州显要的地理位置,逐渐成为运河上的一座大码头。沿岸日渐兴起的大小货仓,奠定了这座城市最早的雏形。”沧州市政协副主席何香久说。
清代诗人刘梦曾对这座“大码头”做过如下描述:“工商如云屯,行舟共曳车。漕储日夜飞,两岸闻喧哗。”
昔日刘梦眼中的“喧哗”,在今时的运河畔,依然可以找到些许影踪。只是“行舟”换成了汽车,“漕运”不再“日夜飞”。因此,喧哗之中还隐匿了一分安静。
运河文化是开放的,但在沧州却含有一丝苍凉和悲壮。明末,因运河而诞生、全国独一无二的沧州“武术戏”便是很好的佐证。
过去,南方而来的大漕船上都带着戏班子,所以,沧州地区一度曾流传的戏曲是弋阳腔和昆曲,梆子到了清代才有。船到了哪个码头,就在哪里演戏。沧州是著名的“武术之乡”,因此,沧州人将武术和戏曲结合在一起,产生了“武术戏”。
“武术戏”是在不同戏曲的伴奏下——有昆曲、梆子、丝弦、老调甚至京剧——加入故事情节的表演艺术。但它和戏曲中的“武戏”有着本质的区别:武戏道具是假的,武术戏用的是真刀真枪;同样,武戏以表演为主,武术戏打的是武术的拳脚套路。
不过,武术戏现在已成为“活化石”了。何香久告诉我,他曾协同中央电视台拍摄武术戏,却以失败而终。
“我费尽辛苦找到艺人,却只见他们拿出尘封的行头。”我记得他当时激动的神情,“我连忙叫过摄影师,快拍下来,拍下他们(拍土的情形)。”
由于沧州在运河文化中的特殊地理位置,沧州也是“要把运河文化做大,同时把运河文化精神挖出来,形成运河文化带。”沧州为此还到杭州、扬州等在运河文化的开发和利用上做得比较好的地方考察。
考察归来的感触是,对于沿运河一线城市,运河文化遗存正在不断消失。
对此,曾任国家文物局局长的单霁翔曾表示,如何保护大运河历史和文化价值的整体性和原真性,成为当下最大的挑战。一方面,这源于缺少国家层面行之有效的文化线路遗产保护协调机制。大运河作为航运水道,在管理机制上,一直由各地水运局或交通局分段管理,造成不能从整体上关注沿线运河文化的保护。而文物部门始终未主动介入对大运河的监控。此外,一些城市建设也对运河造成破坏。
困惑之余,沧州也找到了一个好样板——无锡。无锡被誉为既不破坏沿河街坊肌理和空间轮廓,还积极修复古民居,同时鼓励沿河人家创办旅游服务业。因此,有着“江南水弄堂,运河绝版地”之称。
东光县沉船运河到处有宝藏
我的第三站是东光县,依然没有离开沧州地区。而在来东光之前,去泊头做了简单停留,只是在那儿给清真寺拍了张照片,和附近一个武馆的武术家聊了会儿天。
我到东光,采访目的是一处堤坝。对于整个大运河而言,堤坝可谓是无处不见,然而,在南运河沧州段,只有位于东光县的谢家坝成为沧州段申遗的“亮点”。
我记得那是在1月初,一个阴郁的下午,我在东光县文保所所长李天峰的陪同下来到谢家坝。当时,他指着一个“U”形河道说:“这儿是运河上少见的大弯,在历史上可是‘久负盛名’——曾多次决口。”
“决口”历史止于谢家坝。
南运河设置了众多的弯道,以达到减缓纵坡降、降低河水流速、方便行船的目的。由于弯道能较好地阻碍水流,弯道处也成为防洪的重点。为了保护弯道河岸附近的村镇聚居区,弯道附近的河堤被不断加固加高,成为运河沿岸的附属防洪设施。
而谢家坝被誉为南运河弯道技术的典型代表。
随后我又了解到,之所以名为“谢家坝”,是因为它是由谢姓乡绅组织并出资修建的。这让谢家坝在功能之外,又多了几分传奇色彩。
民间传言,他从南方大量购买糯米,在合适的水势时机,快速筑坝。坝体为灰土加糯米浆逐层夯筑,夯土以下为毛石垫层,基础为原土打入柏木桩。
李天峰给我讲这段故事时,语气中充满敬佩:“用糯米修筑堤坝?要知道,只有修长城或城墙时,才会用到这种方法。”
说白了,造价很高。
他还告诉我,在确定为申遗点之后,县里组织对谢家坝进行了修复工程:“当时我们用电钻打眼都感到很吃力,费劲儿,可想而知,它有多么坚固。”
这个纯粹由人力完成的惊叹工程,历史给它留下了清晰的数据——长235米,厚3.6米,高5米,总面积1175平方米。
然而,就在我完成采访,准备离开东光县时,又有意外收获。我和李天峰聊着自己收藏的爱好,在聊到磁州窑瓷器时,他说,东光也出过磁州窑:“就在运河河道里,沉船中发现的。”
“沉船?”我当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得承认,这是我在运河采访中,听到的最感兴趣的一个词。
随后,他给我详细讲述了“沉船”的发现过程,他说,当时有瓷器在河道暴露出来,被羊倌发现。河道内当时没有多少水,但雨季即将来临,考古挖掘还是要趁早。不过,由于河道的土质难以支脚架,致使发掘工作一度陷入困局。
在清理了几米之后,沉船很快被发现了。专家根据沉船的形状推测,船在沉底时,是经过翻滚后斜插在泥土里。同时,根据船身的特征,专家很快推断它为北宋时期。这艘沉船经过测量后,长为10米,宽3米,是我们常见的一种摆渡船。
除出土了磁州窑瓷器,文物工作者还在土层中发现了一件黑釉碗以及秤砣。秤砣经鉴定后,为金代大定十六年铸。这个秤砣,也成为沧州地区的唯一发现。
最后,李天峰说:“运河到处是宝藏呢!”
邢台“老字号” 只剩记忆
东光的采访结束之后,我离开沧州,前往下一个城市——邢台。然而,邢台也不是我的目的地,我想去的是清河县。在沧州,我要去寻访一座码头。
对于运河来说,码头可谓举不胜举,然而,只有油坊码头被列入大运河河北段遗产点——它是大运河河北段中仅存的一处砖砌码头。
我在当地文化系统的工作人员陪同下来到油坊镇。从县城到这里并不远——位于县城东南13公里处。找到也不难——运河在当地人尽皆知,且非常醒目,油坊镇就在运河畔。
随着大运河申遗工作的进行,当地已经陆续找到了油坊码头上重要的六个码头遗址点,它们由北向南分别是:煤炭码头、百货果品码头、渡口码头、粮食码头、运盐码头等。六个码头的总长为933.8米,高10.2米。
这些码头全部用青砖垒砌,有红砖的地方是“后来加上的”。当地人告诉我,当运河停航之后,码头就完全弃用。红砖是村民们后来堵码头通道时修建的。
我在码头畔随心走访,在一家羊绒厂有了收获。
清河的羊绒产业在邢台地区颇有名气,从外面看,这家羊绒厂也并无特殊之处,它最大的不同处在院内,准确来说,是在那一两间废弃的厂房内。
这几间旧厂房和其他厂房相比,从外观上看就区别明显。“这些有典型的历史特点——清末?民国初年?”我问厂内员工,答案得到证实,清末。
厂里的老人说,这两间屋子是当年“盐店”的办公场所。
“盐店?”我不解。
“这是油坊码头上非常有名的一家老字号盐店,当地只此一家,叫益庆和。”他说。
老人还给我讲述了盐店的故事:兴盛时雇工50多人,组织严密。有大掌柜一人;下设采办部,负责驻天津订购食盐;押运部,负责货物装船后的运输任务;卸货部,负责组织装卸工卸船;库管,负责货物入库出库;分店掌柜,负责食盐的零售。除了这些办公人员,还有一个特殊的部门——盐巡,类似现在的保安。他们是全副武装,日夜巡逻。盐店这样做似乎也无可厚非,有记载说,盐店在1940年前后,曾遭到过三次抢劫,元气大伤。
我觉得“老字号”是个不错的话题,区别于我之前走访的运河城市,于是,我在清河重点寻找老字号。原本以为很难,真找起来,收获不小。我陆续找到协记烟铺、聚源砟炭行、同泰昌当铺、茂芳茶馆、普济堂药铺以及刘记洗澡堂等。若说它们之间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历史上都赫赫有名,如今荡然无存,只剩记忆。
我对大运河采访的最后一个行程是邯郸市大名县。
大名作为运河上一个城市,可以说是最早靠运河发展起来的。运河之前,大名这一区域是没有中心城市的,当时的邺城,也是小范围的区域中心。那么,这个时候谁发展得最快,谁就能占住中心城市这个位置。大名无疑抓住了这个时机。
在这座城市采访时,正值《舌尖上的中国》热播,我趁机品尝了一下大名最为著名的“二五八”——二毛烧鸡、五百居香肠以及郭八火烧。
我在大名的采访就是在这样“悠闲”的状态下完成的。采访时,我记得当地人的一个可靠建议,抽空到河边走走:“在那变幻无常的水流间,你能感知到城市厚重而丰富的记忆。”
我想,这句话,对于运河畔城市,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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