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据学里的启蒙与救亡运动
2014年08月21日 16:14
来源:中国经营报 作者:刘刚 李冬君
梁启超认为:《疏证》一书,字字精粹,观其内容,乃以“情感哲学”代替“理性哲学”——理学,就此而言,它不仅与欧洲文艺复兴时代的思潮相似,而且从根本上相通。看得出,《疏证》一书,寄托了戴氏抱负,欲以观念考据,立“戴氏哲学”。
顾炎武(1613年-1682年),他倡导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成为一句振聋发聩的名言
中国的救亡运动,始于十七世纪中叶的明清之际,那时救亡是个大问题。顾炎武说,亡国可以,亡天下不行,所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何为“天下”?天下,是江山与文化,由汉人说汉语,以国史立国家。怎么救它?江山丢了文化在,国家亡了国史在,只要江山和国家的主体,还是汉人说汉语,这国家就有救,这天下就没亡,因此,天下兴亡,人人有责,要有做汉人说汉语的自觉。
夷人,可以入主江山,可它入主不了文化;可以拿走国家,却拿不走国史。只要我们还在做汉人,说汉语,我们就留住了文化的根、历史的魂。关键是要做汉人,连汉人都做不成,那天下就要亡了。故此,顾炎武大声疾呼,要救天下,天下不能亡。
考据学里的救亡运动
有清一代二百余年,从清初到清末,救亡不断。清初救亡,有两条路线,一条是“反清复明”的政治路线,一条是“以天下为己任”的学术路线。政治路线以郑成功为代表,退到台湾去了;学术路线以顾炎武为代表,退到考据学里。这两条救亡路线一直在发展,政治路线发展出孙中山,学术路线发展到章太炎,到了晚清,这两条路线会合了,成为革命的主流。
为什么救亡要在考据学里?
通常我们对考据学的认识,大多以为是为了逃避政治,逃避文字狱,而躲进故纸堆,其实这是很肤浅的认识,只看到了消极的表面,还有积极的一面没有看到。从学术上来看说,清初考据学,又称汉学,那是以学术的方式,对做汉人说汉语的认同,同时,也是对亡国之学——理学的否定。
理学,又称宋学,北宋亡于金,南宋亡于元,明承宋学,也亡了国,所以说,它是“亡国之学”。明末清初,理学很尴尬,因为它被新的统治者拿走了。国破家亡,信徒们,或慷慨赴死,抱着理学的教条去当烈士,或削发为僧,怀着理学的信念悲苦终生。而理学却没有什么气节可言,信徒不妨去当烈士,理学依然可以媚世。且看亡国志士,抛头颅,洒热血,真是可歌可泣,可他们的理学,却投向新的统治者了。没有前赴后继捍卫原教旨的圣战,没有接踵而来为真理斗争的运动,理学摇身一变,又变成了顶戴花翎,变成了新王朝的御用之学,还是以那样一副“天不变道亦不变”的嘴脸君临天下。
而那些为国捐躯的学者们,他们的头颅真是白抛了,热血也白洒了,血的教训,使后来者对理学产生了怀疑。他们怀疑理学以理杀人,怀疑理学是伪学问,因此,必须从理学中走出来。
他们两条腿走路,一条腿走向经世致用,走实证的路,例如顾炎武。他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一步一个脚印,走向《天下郡国利病书》。这本书,是对江山的盘点,是对国史的重建,他超越了王朝史,为江山立史,要再造中国。另一条腿走向汉字汉语,走进考据学里。理学靠不住,被统治者拿走了,经学也靠不住,也会被统治者拿走,拿不走的是什么?是与我们同在的汉字和汉语,那是命根子。
夷就是夷,认几个汉字,也都是错别字,这叫做“清风不识字”,会说几句汉语,却永远搞不懂什么是中原正音,顾炎武著《音学全书》,就是要为中原正音建立标准。做汉人最要紧的是写汉字说汉语,而不在于穿什么衣服,留不留辫子。汉人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在考据学里做最后的斗争——留住文化的根。
为什么说“清初之学大”?大就大在做“天下兴亡”的学问,有救亡的抱负在里面。
由此,清初学者得出两点结论:第一点,从实证出发,他们认为理学“空”,所以,要用救亡的实际行动去做实学,不为王朝立家史,而为江山立国史。代表之作有两本,一本是顾炎武的《天下郡国利病书》,一本是顾祖禹的《读史方舆纪要》,这两本书是为救亡运动做准备的,是历史地理和兵家地理的杰作。第二点,从考据出发,他们认为经学“伪”,民国时的政治学家杨幼炯在《中国政治思想史》里指出:考据是“以复古为解放之手段,以疑古为革命的精神”,正是在考据学里,有清一代学者将救亡运动转化为文艺复兴。
考据学里的启蒙运动
考据学的代表作也有两本,一本是阎若璩的《古文尚书疏证》,一本是戴震的《孟子字义疏证》,这两本书,一本开了证伪主义的先河,一本做了思想革命的先锋,都用了科学的精神来启蒙。
阎若璩年二十,读《尚书》至古文二十五篇,即疑其伪,沉潜三十余年,尽得其症结所在,作八卷。专辨东晋晚出之《古文尚书》十六篇,及同时出现之孔安国《尚书传》,皆为伪书。《古文尚书》之伪,自宋朱熹、元吴澄、明归有光以来,既有疑之者;虽积疑,然有所惮,而莫敢断。自阎若璩出,才确定此书为伪书。其手段为实证,而目标为证伪,将统治中国思想的“经典”证明为伪,惊世骇俗。
被统治者拿走的经学原来是假的!下了这样的结论,一切神圣,都可以价值重估了。证伪真是大胆的革命行为,无异于推翻权威,以前依据经典治国,都是伪的,无需微言大义,也无法微言大义,此风一开,怀疑主义和复古主义的思潮便兴起来,考据学里的救亡运动,从此转向思想启蒙。
清初考据学的证伪主义,在学术界开创了一种新风——怀疑精神。这种精神到乾隆时期,也就是考据学的成熟期,发展出革命精神。革命精神的代表是戴震,代表作是《孟子字义疏证》,乃哲学的革命。
梁启超认为:《疏证》一书,字字精粹,观其内容,乃以“情感哲学”代替“理性哲学”——理学,就此而言,它不仅与欧洲文艺复兴时代的思潮相似,而且从根本上相通。
文艺复兴运动,亦起于人心思变,在基督教绝对禁欲主义的束缚下,人痛苦不已,明知其“反乎人理而又不敢违”,于是,“相与作伪”,以道德自居者,“道德反扫地以尽”。
故文艺复兴与宗教信仰对决,以思想解放运动冲决道德枷锁。
然而思想解放,亦有待于思想资源,发掘封闭已久的希腊思想,而成一思想运动。文艺复兴运动用了“希腊的情感主义”来疗治宗教禁欲主义的创伤,绝对的主义已让位于自由之思想。
思想一旦解放,文化即转一新方向,新文化方兴。则“蓬勃而莫能御”。梁氏认定,“戴震盖确有见于此,其志愿确欲为中国文化转一新方向”。
梁启超又称“其哲学之立脚点,真可称近二干年一大翻案”,尤以“尊卑顺逆一段”,显示戴震“以平等精神,作伦理学上一大革命”。对于戴震“斥末儒之糅合儒佛”,他认为“虽辞带含蓄,而意极严正,随处发挥科学家求真求是之精神”,故于《疏证》不吝赞词:实三百年间最有价值之奇书也!
考据学里的革命运动
戴震本人,亦自诩生平著述,可谓等身,然亦以《疏证》为第一也。
看得出,《疏证》一书,寄托了戴氏抱负,欲以观念考据,立“戴氏哲学”。
观其思想来源,从王夫之“天理即在人欲之中,无人欲则天理亦无从发现”两语出,以此疏证《孟子》,说圣人之道,根柢在“情欲”二字,使天下无不达之情,无不遂之欲,则天下治。
又说,圣人治天下,体民之情,遂民之欲,而王道备。背道而驰,则民反矣。他批评秦汉以来的后儒,说他们,不知理与情通,不知理与欲同,而以理似法,同于酷吏。酷吏以法杀人,后儒以理杀人, 骎骎乎舍法而论理,死矣,更无可救矣!人死于法,犹有怜之者;死于理,其谁怜之!
梁启超指出:此书盖百余年未生反响之书也,岂其反响当在今日以后耶?
“今日”为何时耶?乃“新民学说”兴起之时,“少年中国”昌盛之日耶?
然梁氏又以为,戴氏的思想革命,其时乃另类,而非主流,且认定清代学派之运动,是“研究法的运动”,非“主义的运动”,所以,他论清学正统派之运动,遂不得不将此书除外。
梁氏虽目光如炬,但其目光所及,还在方法论的皮相,而未见其哲学的内核。
他不知那内核里,还埋伏着17世纪中国救亡运动的因果。正是那因果,在清初,造就了戴氏那样的思想革命者,到晚清,又被戴氏的后学,那个行动起来的革命者,从考据学里出来的革命家章太炎所发觉。
太炎先生指出,戴氏处雍正朝,皇帝好理学且嗜杀,戴氏敢言以理学杀人,乃伤心人作诀别语。新文化运动起,胡适更以哲学的眼光读戴氏,以其推倒理学而视为“打倒孔家店”的先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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