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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庵谈乔治·奥威尔:从圣徒到先知


来源:博览群书

可以用两个词来形容奥威尔:一是“圣徒”,指这个人;一是“先知”,因为他写了《动物农场》和《一九八四》。奥威尔著,董乐山、傅惟慈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年4月出版;《奥威尔文集》,董乐山等译,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7年6月出版;《奥威尔书信集》,甘险峰译,贵州人民出版社2001年10月出版)

可以用两个词来形容奥威尔:一是“圣徒”,指这个人;一是“先知”,因为他写了《动物农场》和《一九八四》。后一方面,读过那两本书才能明白;前一方面,则是《奥威尔传》所描述的。

奥威尔置身历史的一端,告诉我们另外一端的情景。他先写出将要发生的一切,继而大家如同他笔下的温斯顿、茱莉娅、奥布兰、帕森斯和其他人物那样,去活或者去死。话说至此,顺便提到《奥威尔传》的一番议论:“奥威尔说他想‘将世界向某个方向推动,改变人们将努力实现的那种社会的概念’。在关于狄更斯的论文中,他说‘从他的每页作品上,人们都能看出一种认识,即社会根子上某处出了毛病’,然而也能看出‘完全缺少任何建设性意见’。《一九八四》也缺少一种积极观点,因为小说中的每个人到最后都背叛了别人,帕森斯的孩子背叛了父亲,查林顿和后来的奥布兰背叛了温斯顿,温斯顿又背叛了茱莉娅。”米兰?昆德拉在《被背叛的遗嘱》中也有类似看法。这显然是误解;因为《一九八四》描写的不是世界的某一阶段,而是最终结局。这是一部“到此为止”的书。在这个方向上,我们希冀看到的一切都将被消灭殆尽,除非另辟一个方向――与此完全不同的开端,完全不同的结局。而这正是奥威尔写《一九八四》的目的。可以说他是从根本上提出了“建设性意见”。至于狄更斯,虽然奥威尔对他情有独钟,自己却并不是另一个狄更斯。

如此说来,《一九八四》有别于世间所有小说――包括同为“反乌托邦三部曲”的《我们》和《美妙的新世界》;而写了《一九八四》的奥威尔,也有别于世间所有作家。当然换个角度看,也不妨把他纳入某一谱系。《奥威尔传》说:“《一九八四》描写人们被困于一个世界上,在那里,独立自主的思想和逃脱的希望都不可能存在,这将其与弗朗茨?卡夫卡笔下可怕的寓言和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对苏联劳改营的描写联系了起来。”就奥威尔所反对的对象的“对象”――《一九八四》中的温斯顿或茱莉娅――的感受而言,的确有如置身于卡夫卡或索尔仁尼琴笔下人物的境遇之中。然而奥威尔既不是卡夫卡,也不是索尔仁尼琴。他未曾达到《古拉格群岛》那般深厚;虽然因“试图从这些极权主义思想出发,通过逻辑推理,引出其发展下去的必然结果”而实现的深刻,并不亚于索尔仁尼琴。同样,正因为奥威尔“看透这个世界”,《一九八四》中除了那个神秘莫测,永远注视着所有人的“老大哥”外,其余一切都显得过于清晰,缺乏笼罩着卡夫卡的世界的莫名与荒诞之感。卡夫卡和索尔仁尼琴写的都是个人感受;而对奥威尔来说,已经不存在什么个人问题了,――正因为如此,《一九八四》一度拟取名为“最后一个欧洲人”。作为“终极之书”,势必省略某些东西。

也许在奥威尔看来,自己别有使命。在《我为何写作》中,他强调了这一点。奥威尔的伟大之处在于,他不回避那个其实我们谁都无法回避的问题。他必须对这个世界负责,必须把所看到的和所想到的一切――这里最重要的,莫过于前述对于极权主义的逻辑的把握――及时地讲出来。用《孟子》的话说,就是“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也”。如《奥威尔传》所述,奥威尔显然有意活成圣徒,其实他更立志成为先知。“创作《一九八四》实际上要了奥威尔的命,”假若不写《一九八四》,奥威尔死不瞑目。

奥威尔说:“回头看看我的全部作品,我看到在我缺乏政治目的时,写出来的书总一无例外地没有生气,蜕化成华丽不实的段落、无意义的句子和装饰性形容词,而且总的说来,是自欺欺人之作。”这与他的使命感显然是一致的。然而正在这一点上,不免受到另外一类作者,譬如写作目的并非如此明确的作者的质疑。尽管他同时又说:“过去全部十年中,我最想做的,就是将政治性写作变成一种艺术。”还是把奥威尔及其《动物农场》、《一九八四》视为一种单独的、必不可少的存在为宜。对于《一九八四》,我不同意昆德拉所说:“奥威尔的小说的流毒在于,它将一种现实无可挽回地缩小在它纯政治的范围内,而且只局限在这一范围的否定面上。”我觉得奥威尔是把“通过逻辑推理”所“引出”的那个“必然结果”,写到了最充实和最透彻的程度。也就是说,在他笔下,“政治”成了“现实”,谈不上“缩小”或“局限”。无可否认,这是一部政治小说。在承认《一九八四》的确“将政治性写作变成一种艺术”的同时,不必在它与其他写作目的完全不同的作品之间一比高下。

我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具体看法,其实也就是奥威尔的看法;就这一方面而言,他对我的影响超过其他任何一位作家。虽然我并未写过像他那样的作品。但是不妨直截了当地说,奥威尔代表一切将他视为这个世界的先知的人,包括我在内,写了《动物农场》和《一九八四》。如前所述,先知所陈述的是最后意见;这就意味着,在同一方向上已经不可能有人说得更深刻,甚至不可能说得更多。奥威尔是直达本质的,而我们通常只局限于现象。那些自以为超越了奥威尔的,往往反而从他的立场有所退步。我们读他的书,真正明白他的意思,胜过一切言辞。

(《奥威尔传》,杰弗里?迈耶斯著,孙忠旭译,东方出版社2003年11月出版;《一九八四?动物农场》,乔治?奥威尔著,董乐山、傅惟慈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年4月出版;《奥威尔文集》,董乐山等译,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7年6月出版;《奥威尔书信集》,甘险峰译,贵州人民出版社2001年10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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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苗贝贝]

标签:一九八四 圣徒 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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