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株相亲相惜的植物

文/邵衡宁

一

3年前，那个春天的傍晚，下班了，我坐在先生的自行车后，穿梭在天津五大道的清幽里，边走边快乐地唱着轻松活泼的家乡民歌《摘石榴》。身边闪过的是独具特色的风貌建筑，而我们的心却像飞到了故乡苏北睢宁的小巷街头。这一份由衷的愉悦，要感谢你，我的朋友。

认识你那一年我多大？好像是初一吧。那年春节，在观看一个貌似平常的演出时，我浑然不觉，一个日后与我生活颇多交织和影响的人，就在那一群上下翻飞打钱竿的少年中，以这样的方式与我相遇。

隔着飞逝的时光，几年后，当你成为我的同窗，我没有从那个文质彬彬的白净少年身上，认出初次相遇时打钱竿的你。

同窗时，坐在一间教室里，远远欣赏你。知道你很斯文，学习成绩出类拔萃，但青春期男孩和女孩微妙的推拒和矜持，使我们甚至没有打过一声招呼。若干年后再遇，才知道我们原来有那么多相同的趣味，做了那么多相同的事情——比如对鼓书、琴书的痴迷，比如对诗词文学的热爱，比如那时，你竟然和我一样，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一个鼓书艺人，而且一样在父母的训斥下梦想夭折。

然后是分离。在漫长的分离里，我们各自生长着自己，在不同的土壤里。因为没有任何交织，所以，也就没有多年未见的惆怅。还有，就是记住一个美少女对你的爱的宣言，她说要嫁就嫁你！那是多么让人惊骇的表白！

二

再相遇时，已是多年后。经历了很多风雨和甘苦，我们终于到了怀旧和懂得珍惜的年龄。3年前，藉由一个同学寻找旧识的帖子，我们终于重逢，再度相遇。这一次，我们没有再错过彼此。

多么好，若干年之后的你，有着这个年龄罕见的清澈澄明，低调，不浮躁，穿行在现实中而不失梦想，奉行着自己做人的原则和底线，做事认真，为人诚挚，就像一株经历了风霜依然生机勃勃的植物，内心的笃定和知足，让你看上去就像从来没有受过生活的挫败、浮沉和伤害，洋溢着安详和温暖。

最感动于你玩起来的样子，简直就是个率真的孩子：打倒立还那么利索，依稀可见当年演出时的功底；打球还那么身手矫健，和你平素的斯文腼腆判若两人。看着你孩子般清澈的眼神和少年般纯净的样子，我总会被你的笑容深深感染，心底氤氲着一种感动和温柔的情怀。

“一个好的朋友就是一扇窗户，能让人的视野豁然开朗。”还真是这样。你就像是为了让我重新认识这个世界而来，庸常的生活，因为你的到来，开始展现出它新鲜有趣的一面。因为我们本是同好，又都是在故乡的土壤中生长起来的植物，性情和文化背景的相似，使我们格外相融。

重逢你之前，我多年的生活内容就是——工作、家务、孩子，一些音乐和书，还有电视和网络，还有偶尔相聚的亲友。多年来，我好像一直自得其乐在那几乎不变的兴趣里。

你就像一阵清新温煦的春风，迅速将我生命中一些荒芜之地吹绿了，让我开始洞察到生命中更多的新奇和喜悦。就像一个冬眠的小动物，蓦然间被春雨的一声声低低的呼唤所唤醒，睁开眼睛，这世界原来还有那么多快乐的事情！从不爱运动的我，被你对乒乓球的酷爱所感染，开始想认真地研磨你发来的乒乓球讲座；受你影响，也开始想重拾起生疏多年的象棋；你的安详和知足也影响了我，我不再想为名利所累，开始想享受闲适的人生……

对故乡文化的重新亲近，也是因为你。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你和我，都是苏北那块土地的孩子。上大学前，在故乡，那时夏晚纳凉，我们都常听鼓书听故事，听得不愿睡觉；冬天里，常入迷地追着看跑旱船、打钱竿、唱柳琴戏的演出。故乡文化就像一条浩浩荡荡的大河，我们浸润在其中，尽受感染和熏陶。

本来家乡在我的生命中，已渐行渐远了，但你重新唤起了我对家乡的鼓书、民歌和自然风物的热爱。受你的感染，我开始常听家乡的民歌小调，也常看柳琴戏的视频。那些质朴清新的乡土气息，那些熟悉的乡音乡情，是如此温暖明亮，让我有种寻根、回归、认同的亲切感。沉浸其中，我开始领略到故乡丰富的地域特色和文化积淀，这块我们父辈生活过的地方，原来还有那么多鲜活有趣的东西，等待我们来感受、发掘和传承！

自重逢你以后，我们家里就常出现这样的画面——阳光满屋照，盘起长发、身着家居服的主妇，一边轻盈地做着家务，一边清越地唱着民间小调《摘石榴》、《五只小船》……心里洋溢着欢喜。先生常被感染，嘴角噙着微笑说：“我老婆性情真好玩！”他现在也能哼几段家乡的小调了。

我们一家都离开故土多年了。近来母亲在甘肃的妹妹家小住，那里和家乡的风土人情相差又何止千里！叶落归根，上了岁数的母亲格外怀念家乡。那日和妹妹视频，突然想起你推荐的五河民歌和苏北小调，赶紧让妹妹放给母亲看了。妹妹欣喜地告诉我：不少段子母亲竟然会唱！我和妹妹那个惊喜和开心呀！因为你这个朋友，我终于又让母亲听到了她熟悉的乡音，看到了她久违的柳琴戏。

一个好的有趣的朋友，就是一扇通向世界的窗户，感谢你，我的朋友，你让我领略到了这么多以前不曾领略的风景！

三

陌路桃花终开尽，人间不觉又一年。不觉间，我们已经重逢了3年。

这长大之后的重逢，于你于我都是一次温暖的邂逅。重逢前，我们都各自在热闹的茫茫人海里，孤单而行多年，以为终生都将这样孤单下去，但竟然因为极其偶然的际遇，我们重逢了，相遇了，了解了，相知了，彼此的生命，因为遇到了同类、遇到了知己，而变得生机勃勃，变得愉悦温暖。

遂想起王安忆的小说《荒山之恋》，小说中有句话，曾让我当年夜读时恍惚良久：“一个人一辈子只会真正爱一个人，也只会叫一个人真正爱着。爱一个人，被一个人爱，才是踏实的。可是她也知道，这个惟一的人也许一辈子也碰不到，也许一辈子里仅只照个面，谁都不认识谁的，就过去了。也许是找到了，认识了，两下里却到不了一起，连个面都不能碰，就算了。”这段说爱的文字，其实一样适合寻找同道同类的情谊----------所以，才有那句：“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才有高山流水那样的佳话。一份知遇之情，一份相惜的情分，在某种意义上，比爱情更让人觉得踏实和温暖-----来自爱人的呵护里，总带了太多的理所当然，而来自好友的体贴关照，是生活额外的抚慰，奢侈得让人心生暖意。

所以， 与你相遇之后，我的心变得格外明澈而又温和，虽然每天依然是一个人穿行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但我依然能感受到那份悠然简单的幸福，就仿佛你在与我同行，与我一起看春花秋月，与我一道采菊东篱，相依相惜。

以前，我一直模糊地想过，我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要找到三两个这样的朋友吧——与Ta，相濡以沫，心意相通，互为最亲的亲人，彼此牵挂。有了Ta，我的快乐有人分享，我的烦恼有人排遣，我消沉时，能够给我正的能量帮我振作，我膨胀时能给我及时泼泼冷水，让我顺畅地生长-------

寻觅多少年后，我以为我找到了生命中的那人就从此心有所依，但不知为何，心底里却依然孤单。纵使在热闹的地方，纵使在笑与笑的间隙里，我依然能感到那种无所依傍的形单影只。心里便依然“隐隐地起了一股期待，却又无限渺茫，既不知道期待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理由期待。”——人类的一些心情，原本就是相似的吧？

因为无所依傍，在经历了许多岁月的无望等待后，我日渐生长成了一棵还算枝繁叶茂的树，一棵可以为我的亲人遮风挡雨的树。

现在，在生命终于沉静下来的年龄里，在我不再相信奇迹的日子里，我竟然真的遇到了你。原来，这时空里，这世间，果真有可以愉快同行、互相鼓励和相亲相惜的人。

人生苦短，时空茫茫，能重逢相遇就是奇迹。有你这样的朋友，在我，可堪慰藉，此生幸甚。

虽然，世事无常，人心繁复，今日知己，很可能是明日的路人甲，但那有什么关系！毕竟我们曾经这样相亲相惜地互相同行过一场，哪怕只有短短的一场——命运不仅让我们照了面，还让我永远记住了你的好，记住了你曾经教给我的那些快乐。 而现实生活中，又有多少人能有这样的际遇、这样的幸运？

所以，该感谢上苍，待你我的心意如此之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