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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见的拆迁 留不住的乡愁


来源:凤凰网山东菏泽频道

2012年,开发商相中了一块地,正是乡下老家的祖坟,限定时间迁移。 迁坟那天,儿孙回家拜祭。娘不知从哪儿买来一堆纸钱,面值有十万元的,百万元的甚至还有上亿元的。我母亲整理着纸钱,自言自语道,你奶奶一

2012年,开发商相中了一块地,正是乡下老家的祖坟,限定时间迁移。

迁坟那天,儿孙回家拜祭。娘不知从哪儿买来一堆纸钱,面值有十万元的,百万元的甚至还有上亿元的。我母亲整理着纸钱,自言自语道,你奶奶一辈子小气,她会花这么大的票子嘛。母亲看见我又说,你以后烧大票子给我,我喜欢花大钱。

迁坟那天,就应该阴天,天如果很晴朗,那就不正常了。正如阎王爷就应该黑脸,哪天他要一笑,之不定人间就有一劫。奶奶的坟在家后头的一片田地里。奶奶临死前吩咐,她怕火,不火葬,因而土埋。墓地占田是农村的一个大问题,我以为爷爷会坚持火葬,因为爷爷一生光明正大,从不做亏心事,党叫做啥就做啥。可爷爷没有按政策走,或许他努力过但奶奶至死不松口,或者爷爷不忍心拒绝奶奶的最后的一个要求。奶奶死后,叔伯们趁黑掩埋了奶奶。然后,我父亲花了几千块钱买了一个火葬证。

迁坟那天,我带着小号去拜坟,意思是让奶奶瞧瞧重孙子,我们是孙子的人又有了儿孙,或者说让晚辈看看老奶奶的坟,追根溯源。不料,小号一见坟头,便号啕大哭。婶子大娘们口头称福娃是孝子贤孙知道伤心,但心里打鼓想这是中了邪气吧。我的姑奶奶破解了大家的疑惑,说这肯定是阴间的奶奶亲了重孙子一口。婶婶大娘纷纷称是,轮流哄孩子。

待回到城里,母亲发现婴儿屁股蛋子上有铜钱一样的疙瘩,鲜红耀眼,大概是墓地里的虫子的杰作。母亲嘘了一口气,说这真是中了邪。她慌忙用热毛巾敷在孙子的屁股蛋上。

后来有次回故乡,四岁的孩子走得雀跃,我走得仓皇。

孩子,走得不要那么急/我要一粒粒捡鞋子的沙子/离高楼越近,离家园越远/孩子,你的童年飘在高楼上,爸爸的童年埋在泥土里/爷爷奶奶的坟,从村南迁到村北/开发商相中了这块地/老屋不在,古树不在,池塘不在,田野不在/孩子,我没了根,没了家园,只有一个家,孤零零地

孩子,你心中的家,还只是三口之家,可爸爸的家,是一大家庭,有两个叔伯,有七个堂兄弟,有表姐表哥,有七大姑八大姨。可这还够,爸爸的家,本是一个家园,有田野的风光,有岁月的记忆。这都是家的一部分啊。小号,我怕你忘了家族的苦难与曲折,写出来供你长大后回头瞻望。

我的奶奶是爷爷的第二位妻子,第一位姓毛,难产死了。毛家的人说,天灾人祸谁也没办法,大兄弟你再续一个吧。所以我爷爷又娶了我奶奶,所以我的叔叔伯伯有两个娘家亲戚。

奶奶姓何,何家是大户,至今有人在京里做官。向何家提亲的是一个大和尚。和尚人高马大,有武功,又精棋艺,常和我老爷爷一块儿下棋。大和尚下棋时最见不得我爷爷微笑,因为一笑,便意味着我爷爷胜券在握。大和尚从来没有赢过我老爷爷。不过棋高棋低并没有影响两人一辈子的情谊。大和尚四外云游布施,消息灵通。也是佛家慈悲为怀,和尚主动当了一回红娘。

大和尚晚年得了绝症,临终前和我老爷爷下一局分手棋。一向赢棋的老爷爷反而输了。大和尚凄然一笑,说老哥你又何必?我老爷爷摆摆手说你送给我家一个儿媳,我该输。大和尚摇摇头说姻缘自有佛祖定。我只不过扯一根红线罢了。

许多村中长辈一提起我老爷爷便说他长得真有派头,人缘极好,且当年为家乡打赢了许多官司。长辈一边津津乐道我老爷爷的善行,一边叹息着我们这些孙子重孙子们中并没有继承优良传统,一个个歪梨酸枣苦瓜烂杏,不成气候。

奶奶进门时带来一些首饰,为我家消除口腹之忧。可是我爷爷天生就是出力受穷的命(奶奶语),一次两老不在家,窃贼破墙而入,将贵重物一卷而尽。这是我家的一场浩劫,以至于奶奶一旦手头紧时便说,要是我的那副耳环还在,要是我那双鸳鸯戒指还在就不会受穷了。

奶奶病危,是一个深夜。我和哥哥一直睡不着。门开了,父亲和一阵风一起来,父亲和母亲说了一句什么,他们又急匆匆出去。哥哥支着耳朵听,说外面好像下雨啦,我说我听见了。

奶奶去世那天,爷爷端坐在沙发上。我为他系上餐布,从清水里取出假牙,我说爷爷张嘴。爷爷张大嘴。我说爷爷吃苹果。爷爷吃了一口苹果后却没有吃第二口,他说给我拐棍我去老院看看。我与叔叔伯伯对视一眼后,给他拐棍。我们家从来没有人能阻挡爷爷的去向,奶奶不能,我辈更不行。

爷爷来到他住了几十年前的老院门口,已经双脚哆嗦气喘吁吁了。我说爷爷你先歇会儿,爷爷一挥手说开门。庭院一片狼籍。脚步下的土地变成了黑紫色,几只麻雀对于我们的来访感到好惊奇,叽叽喳喳在老槐树上乱扑腾,震下一层剥落的树皮。

爷爷一进院,马上发现他多年栽的一棵木棉树死了,他十分惋惜,继而愤怒。开始训斥晚辈照料不周。

奶奶去世后,逢木棉树开花,爷爷总折一支放在空啤酒瓶里,灌上清水,呈于奶奶遗像前。爷爷终日看花开花落。爷爷未骨折时,行动方便,常到我家花丛旁。每每伫足良久。每逢秋季,石榴树结果,一树都是沉甸甸的果子,爷爷每天都要数一遍,一则果子太多;二则爷爷记忆不好,所以爷爷老也数不准。今天说是三十个,明儿变成了三十一,后天又变成了二十九。

奶奶一离开,爷爷就老了。奶奶走那天,父亲让我陪爷爷。爷爷正坐直身,沉默如山,可我看得出,浑浊泪水绕着爷爷的青黑色的瞳孔一个劲儿打旋。爷爷绷紧了脸上的肌肉,集中精神瞅墙上的画。中午三叔蹬蹬地跑回来,报告奶奶顺利安葬,爷爷才开腔,问墙上的牡丹画得真不赖,谁画的?

母亲后来对年幼的我们说,奶奶走得很平静,临走时还是一派何家大小姐模样。哥哥说他夜里就知道了,还听见铁钉砸棺的声音。

奶奶那天打着纸牌鼻子忽地就流了血,越拭越流,越流越多,越流越快,鼻血一会儿就染红了东西南北中。其他牌友惊了,说老嫂子你还是看看医生吧。奶奶的鼻病震住了诸位牌友,她们纷纷表示不追究今日奶奶输掉的钱,架住奶奶的胳膊,就往村里的小诊所跑。

自从那一次,奶奶就再也没爬起来。

奶奶躺在老院那张竹床上。她没有气力动弹,一头蓬松的白发藏在棉被中,亲戚朋友都来看她。奶奶看着来访者手中的各式各样的营养品总是说,嚼不动啦吃不下去啦。那一次奶奶精气神好点儿。我那次沿着床边儿坐,陪她。我看着桌上的许许多多的瓶瓶罐罐,觉得每个药瓶中都有一个小人在跳舞。

奶奶从被窝中伸出一只手,就像一棵苍老的树长出一个虬须枝干。奶奶说你往我床上拍拍,使力拍,我很迷惑,但照做了。奶奶又做补充,我年少阳气重,又是读书人,我的手一挥,阴间的小鬼小判就吓跑了。奶奶当时很高兴,说起我小时候偷吃抽屉里头桔子的事。

以后拍床成了我每次陪她说话的必要前奏。

多年以后,我翻开了奶奶去世那天的日记,上面有一短诗:“亲人已去催肝肠,日夜狂歌赴梦乡。醒来不言伤心事,逢人便夸酒肉香。”奶奶离开后,爷爷酒量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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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赵吉纯]

标签:留不住的乡愁 奶奶 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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