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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廖:如何批评大富豪的私人美术馆


来源:艺术中国

爱情死了,剩下婚姻;佛教死了,剩下寺庙;艺术死了,剩下美术馆——这是乐观主义者的观点。事实上,有的美术馆的确是艺术的坟墓,有的美术馆则赋予了艺术品新的语境和新的价值,这并不取决于旁观者的悲观或者乐观,而是取决于美术馆的拥有者的立场和理念。

原标题:廖廖:如何批评大富豪的私人美术馆

爱情死了,剩下婚姻;佛教死了,剩下寺庙;艺术死了,剩下美术馆——这是乐观主义者的观点。而悲观主义者的论调恰恰相反——婚姻让爱情窒息,寺庙香火笼罩了佛教,美术馆埋葬了艺术。不管怎么说,美术馆是艺术的坟墓,这是一个由来已久,至今仍流行的观点。

事实上,有的美术馆的确是艺术的坟墓,有的美术馆则赋予了艺术品新的语境和新的价值,这并不取决于旁观者的悲观或者乐观,而是取决于美术馆的拥有者的立场和理念。

我们知道,资产阶级的掘墓人曾经是一份非常拉风的职业。时代不同了,现如今拥有一座“艺术的坟墓”——私人美术馆,才是最拉风的大资本家的身份象征。中国近年来涌现出许多私人美术馆,各类媒体也热衷于采访大收藏家,遗憾的是,我们往往只看到大藏家津津乐道自己的天价拍品和投资有方,或者豪情四射地宣称:“艺术没有价值,在被资本发现之前没有价值。”我们极少看到美术馆的拥有者谈到自己的艺术观和对自家美术馆的理念和立场。

我们知道,一个人在谈美的时候,最容易流露出自己的粗鄙,一个人在谈历史的时候,最容易流露内心的苍白。尽管如此,一个有使命感的私人美术馆拥有者还是应该多谈艺术观与价值观,少谈天价和八卦。媒体在采访私人美术馆主宰者的时候,应该多提专业的问题,而不是像个居委会大妈一样关心富豪的私人感情和家庭生活。艺术圈的大牌们也不应该在美术馆的开幕式上笑容可掬地捧场,背过身去在牙缝里挤出一句:暴发户,在公开媒体上却对美术馆的粗陋失当之处一言不发。

艺术不止一种标准,美术馆也不止一种标准,一家私人美术馆首先要向公众表明你的艺术观是什么?美术馆的方向在何处?你心目中的标杆和榜样是哪一家世界著名的美术馆?

你要扮演一个挑战者的角色?一如古根海姆美术馆的托马斯·克伦斯馆长,挑战着艺术、财富和美术馆管理的传统观念,主张全力拥抱商业文化与流行文化,奢侈品的赞助多多益善,特展和副展花开并蒂,购物商店、精美餐厅一个也不能少,电子门户翩然为君开,通过在全世界建立分馆而实现最大规模化的经济效应。

你要成为精英阶层的象征符号?一如布鲁克林美术馆致力于彰显文化精英的权威,以精英的代表自居的管理层认为自己有权力决定什么是艺术,什么不是。哪怕站在观众的对立面,伤害观众感情,被舆论批评为亵渎美国的价值观、传播色情文化以及和商业机构进行金钱交易也在所不惜。

你要导演一部多条主线并行的剧本?一如大都会美术馆策展人阿尔伯特所言:美术馆是集多重角色于一身的综合体,它应该具有教堂、剧院、学校、图书馆和商店的功能。它是有戏剧性的娱乐机构;它是行使学术功能的象牙塔;它还是具有教育功能的学校。美术馆应该在多种身份当中游刃有余、穿梭自如。

有的美术馆认为夸张华丽、充满娱乐性的风格是美术馆的未来之路,有的美术馆认为让观众沉思冥想,全身心地沉浸在历史与艺术当中才是美术馆应该秉持的传统理念。作为新兴的私人美术馆的主宰者,何去何从总该说清楚。

作为一家私人美术馆的拥有者,“专业性、全球化、面向大众、提升文化···”诸如此类千篇一律、万古不变的口号少喊,不妨省下口水向公众说明自己建馆的宗旨是什么?有些问题不仅是美术馆需要向公众说明的,也是媒体、批评家和公众必须向美术馆提出的,譬如:

美术馆应该偏重于学术教育?还是追求视觉审美的愉悦?这是美术馆拥有者需要面对的问题。偏重学术的美术馆可能陷足于冷冰与冷清的尴尬,人们会质疑美术馆的存在是为了展示艺术还是为了展示关于艺术的辩论?美术馆不仅是物理空间、文化空间,也是公众的心理空间,更多的观众希望获得愉悦与感动,而不是在美术馆做思考题。

如果把视觉审美摆在首位,那么对西方的美术馆来说,就是“印象密布欧罗巴”,对中国的美术馆来说,就是“神州处处写实派”——如果过于追求视觉的愉悦,印象主义和写实主义这两个分别最受西方和国产观众欢迎的流派就会更多地出现在美术馆中——美术馆的主宰者该如何取舍?

在私人美术馆的拥有者看来,艺术是否像科学一样能够“进步”?艺术史是否意味着“进化史”?如果认为艺术可以“进步”与“进化”,那么一件艺术品就必须摆放在其它作品中间,艺术品的意义只有在“上下文”中才能呈现,必须让观众了解作品背后的历史背景和学术意义。如果你认为艺术没有“进步”这回事,那么孤立的单件作品也可以“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

美术馆的拥有者还要反驳美术馆怀疑论者的观点。在美术馆怀疑论者看来,艺术品一旦离开它诞生的环境,艺术品的存在就不再有意义,活力和价值皆烟消云散,只是冰冷的玻璃橱窗后一个孤立的物品,一块历史的碎片。

在怀疑论者看来,一幅伦勃朗的宗教画倘若离开教堂,在脱离了原来的崇拜和信仰的语境之后艺术价值也消失了,剩下的只不过是一块麻布和几坨颜料——或者一张巨额支票。一幅明代的兰草图在离开了文人的书房之后,它就不再是抒发心性的艺术,也失去了文人社交的意义,不再是文人生活的一部分。没有了知音的眼光的滋润,不能在同志的手上徐徐展开,一幅手卷就失去了文化意义,只不过是一卷发黄的旧纸和几处斑驳的墨迹。一樽春秋的青铜罍,在走下祭坛之后,只不过是一座做工粗糙的容器——如果美术馆的拥有者无法反驳怀疑论者的这些论调,那么他家的美术馆恐怕就真的只是一座艺术与文化的坟墓。

美术馆如何运用自己的权力?如果说美术馆拥有决定一件艺术品的等级,甚至决定它是否属于艺术的话语权,那么美术馆该如何审慎地运用此种权力。在商业文化的“利诱”与流行文化的“色诱”之下,美术馆如何秉持底线?

美术馆应该坚守传统的理念,还是勇于挑战旧观念和旧价值?近年来,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和国家人文基金会被舆论批评为:最关心的不是艺术创作或者对知识的培养,而是对美国主流价值观的讽刺、挑衅和反抗。基金会赞助的许多学者和艺术家已经不再把揭示美与真理视为己任,而是一门心思实现社会与政治的大变革——中国的私人美术馆对此有何意见和态度?

每个时代的价值观与意识形态都不一样,20世纪的西方世俗观众不会再用15世纪的虔诚信徒眼光来看待一件宗教油画,一件宗教作品在脱离了创作年代的历史背景之后,如何被放入一个全新的语境中获得全新的价值?这是西方美术馆已经解决了的命题。

革命时期与改革时期的时代背景已经不同,如果说,中国的“红色题材艺术品”已经脱离创作年代的背景,那么美术馆该如何构建一个新的语境才能赋予此类艺术品新的价值?如果说,“红色题材”还具有强烈的当代意义,那么美术馆又应该如何处理艺术机构与政治意识形态的关系?——这是中国的许多私人美术馆需要回答的问题。你买了那么多“红色题材”,总得说出个子丑寅卯吧,总不会扛回去挂墙上,在扮趴体唱红歌的时候作为背景板吧?

热衷于收藏“回流文物”的美术馆要面对这样的问题:古代作品的文化属性和艺术属性哪一个更加重要?如果文化属性更重要,那么流失海外的文物就应该回归本国,因为它代表本国的文化,那么只有回流故土才更加有意义。如果说它的艺术属性更重要,那么艺术是属于全世界和全人类的,它的归属地则不那么重要。

如果美术馆的拥有者在这些问题上没有立场与态度,很难让人相信这家美术馆拥有成熟的理念,以及可以预见的美好未来——无论它的拥有者宣称买下了多少天价的艺术品——美术馆不是陈列室。

这些不仅是美术馆的主宰者和拥有者应该回答的问题,也是批评家、媒体和观众应该向美术馆提出的问题。这些问题没有标准答案,美术馆也不是只有一个方向,但是私人美术馆的拥有者必须选择一个坚定的立场和理念。

美术馆的一个重要意义是保存艺术品,保护珍贵的文化遗产,但美术馆最珍贵的遗产不是那些曾经占据头条的拍卖品,最珍贵的遗产乃是美术馆的权威和公众的信任。我并不以为这是美术馆的拥有者自己的事情,这也是批评家的事情,也是艺术家的事情,也是艺术媒体和观众的事情。

黑格尔在《法哲学原理》中说:“恶是推动历史发展的动力。”这句话能够成立,有一个前提,就是有许多人愿意批评恶,站在恶的对立面,制定出遏制恶的制度与环境。如果说今天中国的大富豪的私人美术馆在理念上的偏失、态度上的粗鄙、方向上的迷失是一种“恶”,那么就需要媒体、批评家和观众的批评意见来淹没这种“恶”。

我始终天真地认为,国产版本的艾比·奥尔德里奇·洛克菲勒和所罗门·R·古根汉姆会在严肃的批评声中诞生,而不是在媒体无底线的赞美声和批评家一言不发的鄙视中诞生。当然,有不少私人美术馆的老板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圈地”、“洗钱”、“以假乱真”,学术的批评于他们而言只是“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对于此类人物,我们除了一句:“去你妈的”之外,毋庸赘言,因为那已经不是批评家的任务,我们不能抢了执法机构的饭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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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郝佰云]

标签:青铜罍 视觉审美 红色题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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