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雄：艺评家立身之道

原标题：王秀雄：艺评家立身之道

艺术思潮像英国的天气一样很难预测，变化很大。撰写者与读者很容易受到当时思想的影响，在它之外不一定有自己独特的思考。要叙述思潮时的困难如下：人们共有的思考大多不是叙述出来的，而是假定的。其中有几套假定必定受外者的挑战，此时人们共有的思考才明显地显露出来。我们若以这种方法来考察艺评家的工作，对于过去就要探讨艺术史家的品味变迁，对于现在就要调查新闻工作者。如此就可知悉艺评家活动的范围随场所与时代而有所变迁。

首先来探讨20世纪后半叶的艺评家。在巴黎，大多数的艺评家直接跟特定的画廊挂钩，所以撰写美展艺评时，其谢礼由杂志(或报纸)跟艺术家的经纪人约定。在伦敦，接纳拍卖会或专家的意见后，有时向美术史家与艺评家送礼。要不要撰写美展记事，常是编辑者独立决定的。在纽约，艺评家撰写表示赞扬的艺评时，有时会收到艺术家赠送的作品。可是，目录序文大多会退还画商的报酬。以上是一般性的描述，读者若要了解详细的事，就可阅读画商或对美术市场有兴趣的人士所写的书。最近美术史家就对以前的艺评家、美术史家与美术市场的关系，根据事实撰写了有价值的研究论文。

1959年，朵儿·艾许顿(Dore Ashton)被其服务的《纽约时报》解雇，理由是她的记事并没有考虑到报纸广泛的读者，另一原因是她为艺术家朋友写的艺评具有偏见[她丈夫是画家兼版画家亚达·杨科(AdjaYunkers)，所以报社禁止她为丈夫写的一切记事]。解雇艾许顿的是报社美术编辑主任约翰·康奈戴(John Canaday)，他对艾许顿的艺评充满了感性及被她赞赏的作品也广泛地被世人所认定的事，提出强烈的异议。不过，托马斯·海斯(ThomasHess)、梅耶·夏匹洛、里奥·斯坦伯格(Leo Steinberg)、哈洛德·罗塞堡、彼得·沙兹(Peter Selz)等著名学者及艺评家都站在艾许顿那边，抗议“康奈戴扼杀了艾许顿艺评家的权利与义务”。由于他们的介入，康奈戴受到了全美艺评家协会的非难。

艺评家不知不觉中帮画商提供策略之事件，有1961年里奥·斯坦伯格为贾斯柏·琼斯(Jasper Johns)撰写艺评一事。斯坦伯格撰写贾斯柏·琼斯的时代,是波普艺术刚萌芽，而贾斯柏·琼斯的地位尚未建立的时代。这篇艺评登在意大利杂志《快捷报》(Metro)上，起初该杂志社打算支付300美金的稿费，可是贾斯柏·琼斯的画商里奥·卡斯泰利(LeoCastelli)知道斯坦伯格撰写贾斯柏·琼斯的艺术之事，建议杂志社支给他1000美金，其中的700美金差额私下由里奥·卡斯泰利负担。斯坦伯格对这件事全然不知，不过读者知道这一事件时，对艺评家的形象就有很大的影响。而大家知道真相时，已经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

美国美术界的一大特色，是美术史教育与艺评的结合，这种现象在其他国家很少见到。美国的美术史家撰写艺评或者策划美展是家常便饭。其原因在于，美国的教授群是世界最多的，另一原因是处理现代美术的美术市场也是史无前例的大规模，美术市场所交易的金额占据世界的首位。此外，美国的富人把其收藏捐给公立美术馆时有一套抵免税金的税制，可使捐献者与艺术家同时受到世人的注目。美国的艺评家受到社会的尊敬，其中的原因都可归因于他们大多是学术界人士。

另一个权威是金钱产生的。艺评读者十分了解，艺评确实很难跟金钱切离。知悉历史，就是能得到伤害理性的最佳治疗法。我们追溯品味的变迁时，就可发现艺术之质并不跟金钱价值平行的许多例子。优秀的艺评家，绝不会受到美术市场价格多寡的影响，所以他是站在读者这一边的。英国艺评家彼得·富勒(PeterFuller)让世人赞赏。他不管朱利安·史奈柏(Julian Schnable)的艺术价值多么高，也不受市场价格的威胁，仍诚实地提出他对史奈柏的艺评：

我对这位刚起跑的画家，不管他具有任何可能性，都掩盖不掉其画家的能力。他的想象力跟年轻智障者差不多，其技法与对画面空间的直观能力，以及对传统的感受力与了解力等，都很平凡。此外，他的色彩感受出不了受戴斯蒙·莫理斯(DesmondMorris)的色彩刺激而流露出本能性反应的大猩猩动物之上。不管史奈柏是否具有画家的潜能，就绘画的形式而言，只要稍懂绘画的人就知道其作品不具有认真观赏的价值。(Fuller,Peter. Images of God. London. 1985, p.71.)

此外，读者亦须留意特殊市场的存在。近年来泰迪·拜尔(Tedey Baier)的价格高涨，就可知道其市场是如何塑造的，它是艺术价值加上怀旧的组合。画商为了推销其艺术作品，也会巧妙地创作出能把各种异质性的东西包容进去的商品名，波普艺术就是这种佳例。或者，他也会利用已经具有盛名的商品名，例如英国画商就利用印象派的鲜丽色彩的风景画来命名为“英国印象派”。

论及国际市场的影响，正确把握是不容易的。不过作品参与国际双年展或艺术博览会时，就会留下很深刻的印象。这个时候的艺评家就是美展的策展人或组织人，其艺评就放在作家及作品的选定上。

个人的收藏带有艺评的判断，所以收藏目录与收藏家的意见都值得品味。收藏家在收藏时就表示出其见解，例如阿尔伯特·伯恩斯(Albert Burnes)是美国富裕的企业家，在两次世界大战间完成其有名的收藏，而推广了其独特的理论。他的收藏中有数件塞尚之优秀作品，他在《塞尚的艺术》(TheArt of Cézanne)中强力推销塞尚成功秘诀之“艺术中的节奏理论”，而一再主张他的见解是根据科学原理得来的：

塞尚的想法是，画面空间的量感与面的节奏性动感均是绘画非常基本的东西，所以对它的处理就扩展到背景上——不管它是天空、墙壁，甚至布的褶皱。他的这种节奏性动感具有双重的目的：一在部分甚至空间的境界；另一在从前景到中景使用半量块的面的节奏，使它连接。这种连续性秩序，可以说广义地构成统合体，同时对画面形体的动感表现帮助很大。(Burnes,Albert. The Art of Cézanne. New York, 1951, p.39.)

认知自己购藏作品的重要性的另一位收藏家是道格拉斯·库柏(Douglas Cooper)，他很认真地收购了立体派四位艺术家——毕加索、勃拉克、勒泽、格里斯(Juan Gris)的作品。1971年英国泰特美术馆(TateGallery)请他策划美展，他把此美展命名为“立体派的本质”(The Essential Cubism)。美展目录上登载了他愉快的评论：

让我们把这些绘画跟“分析立体主义阶段”的两件作品做一比较，而发现其中的差异吧。(Cooper,Douglas. The Essential Cubism. London, Tate Gallery, 1983, p.90.)

不过，到底有多少人能依照他的指示观赏作品，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最后谈一谈艺评家有时候必须面对真赝的问题。有一天，某法国专家访问画家兼版画家杜农·德沙恭萨(Dunoyerde Segonzac)，请他鉴定一幅水彩画：

我不知从何讲起，我在这一小件作品的这个地方重复涂了数次，不过仍缺乏统一性，这是一幅假画吧？我没有自信。画这件作品时，一定不顺手吧。担心的是签名的问题，我的签名很不容易模仿，所以它没有问题。有一个很好的解决方法，那就是撕掉这一件作品，这是二流的画作。转告买这幅画的人吧！请他再到我家，选购他满意的同时我也认为满意的作品吧！(Rheims,M. The Glorious Obsession. London, 1975, p.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