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葵：一个年纪有一个年纪的样儿

原标题：杨葵一个年纪有一个年纪的样儿不装嫩不装老

答题者：杨葵提问者：刘雅麒时间：2015年4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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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曾从事出版工作多年，请问你选择出版图书的标准是？

杨葵：至少读到书稿那一刻，我能被打动。这个说起来也挺虚的，好像挺没谱儿吧？影响这个打动点的因素很多，时间、空间；此时能打动，彼时未必能打动……但是不管怎么说，“动心”，这是后边一系列可以总结出来的“标准”的根源。

另外借这机会说明一下，我从出版社辞职十二年了，现在属于无业状态，可还是不断有作者找上门投稿，小说散文之类的。我确实偶尔还做几本书，但都是佛教题材，印刷量也很小，市场也不好，压根儿不是个什么所谓的“出版人”，就请别为难我了。

2这几年出版行业面临的困境？

杨葵：我只能从普通读者角度说说。单说我比较熟悉的图书吧，印象中好像一直都在说困境——20世纪80年代说市场经济大潮冲击，没人看书，做导弹不如卖鸡蛋的，有困境；90年代，说小报满天飞、周末版大战，都没文化读小报不读书了，也困境；新世纪一到更有新鲜的，说WTO带来了外国的冲击，说人家都是航空母舰，我们都是小舢板，等待我们的只有粉身碎骨什么的，也困境；现在这轮呢，主聊的好像是网络冲击……

所以你看，并不是今天才嚷嚷困境的，好像从来都在困境当中。其实这才正常，天下哪有没困难的事儿呢？有那么好的事儿怎么就摊你头上了呢？该干吗干吗呗。聊归聊，聊的时候知道这只是聊聊而已，别老吓唬自个儿。

如果条件允许，努力让自己别那么忙，得空儿站高点儿看看路，别老闷头拉车还瞎抱怨。

3从事出版行业，你接触过很多作者。其中给你留下印象最深刻的几位作者是？

杨葵：我做了二十多年编辑，对每个作者都印象深刻。我在一篇长文“我和我的作者们”里说过，在我眼里他们都一样，都是我要尽心尽力服务好的作者。

当然，有的来往多些，故事就多些；有些甚至都没见过面，那样故事就少些。故事多的，我都写在那篇长文里了，有兴趣的，不妨去网上搜来瞧瞧。故事少的，比如上海有个作家沈嘉禄，小二十年前我出过他的长篇小说《暗香浮动》，几年前我自己出书，他给我写过评论，但到现在都没见过面，也挺逗的。

4你最得意的一部作品是？

杨葵：如果论写作，我上学时候就写些文章在报上发表，有次和一位老作家聊天，我说最近写了篇文章挺得意，他看我半天，然后说他写了一辈子文章，回想起来没一篇得意的。现在我明白他在说什么了。

如果论编辑工作，还是可以说出一两本。比如《先锋戏剧档案》，还有阿城的几本书，都是小二十年前的书了，现在还有人抢着出新版。我作为普通读者逛书店时看到新版，说不得意是假的。这份得意背后，是当年的饿其体肤、劳其筋骨……哈哈，没这么吓人，其实就是真用心了，然后这份用心又被读者认可，就假想和读者之间，有种投桃报李的默契。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其实就是虚荣吧。

5最近重读的一本书是？

杨葵：《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最近一年多，我在做个课题研究，与唐宋之间的文人关系密切，所以把唐宋之间二三十个主要作家的全集都搜罗齐，逐个细读。已经读完王维、欧阳修等人，韩愈之前读的是柳宗元，古来韩柳一直并称，所以，韩愈。

6你认为什么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

杨葵：这么大的题目我可不敢说，你们可以找于丹老师问问，她擅长这类题目。

7中国历史上的读书人，你最欣赏谁？

杨葵：没什么特别欣赏的，都差不多。

想想有意思的是，要说最欣赏的人，肯定得有禅宗六祖慧能吧，恰恰按典籍上记载，他是不识字的。当然这是例外中的例外，我绝无半点倡导不读书之意。哪有人有慧能那样的利根啊，别傻了！普通人还是好读书、读好书吧。

顺便说一句，读书少还爱思考并且话痨的人固然不招人待见，可是那种拿读书特当回事儿，觉得不读到一定份儿上就没发言权，还特喜欢炫耀自己读书多的人，我在日常生活中碰到，也是避之唯恐不及。我觉得这类人的共性是都特轴，可能是读书读坏了。读书是让人明白、让人心胸广阔的，但真有好多越读越狭隘，越读越不明白的。

8知识分子应该承担怎样的社会责任？

杨葵：在逐步完善自我的前提下，无条件地、自觉自愿地多帮助他人。

自私狭隘的人，在我眼里不是真正的知识分子，无论你多饱读诗书，是教授还是作家什么的。贪求回报的那种担负责任，大概也担负不了什么大的社会责任，趁早别给自己戴高帽、找罪受了。

9什么是你理想中的人格？可以举例说明吗？

杨葵：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

具备这样人格的人不少，古往今来很多高僧大德，比如广为人知的弘一法师。

这是人常说的戒定慧三学的说法，看似一个佛教徒的标准答案，但是思来想去，积半生之体会，不得不说字字要害，没有比这说得更精简、准确、痛快的了。

10什么时候你感到幸福快乐？

杨葵：徜徉于山川之美中幸福快乐，打场球一身臭汗幸福快乐，喝到好茶幸福快乐，写幅好字幸福快乐，完成一项工作幸福快乐，帮助别人幸福快乐……太多了。

我算幸福点位比较低吧，有年盛夏，一个作家朋友来家里玩，夜深时分我们坐在阳台上聊天，一阵微微的凉风吹过，我顺口感慨道：真美啊！我那朋友惊着了，批评我半天，核心意思就是幸福点位太低。

相比较而言，上列这种幸福快乐都比较家常，更大的幸福快乐是，原先一些形而上的困惑，经过闻、思、修解决了，那个时候的幸福快乐感更强烈。有个词叫“豁然开朗”，就是那个劲儿。

不过说到底，所谓幸福快乐，也就是一时之“感”而已，没什么值得留恋的，真想留也留不住啊。

11假如你可以获得任何一种特质或能力，你希望是？

杨葵：这套问卷还真问得我老麻爪儿，好几道问题，都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这题就是其中之一。

还能记得小时候挨人欺负时，曾经希望自己是个武林高手，打得来犯之敌满地找牙，下跪求饶，除此之外，就再没有过关于“特质或能力”的“假如”了。我太现实了吧？

好吧，我希望能飞。从小到大经常做一个同样的梦，就是飞起来了。尽管是梦，但梦里那情景还是挺迷人的。

这个问题继续下去就是，也不太好分梦和现实哪个更真实。所以我不爱“假如”。

12生命中你最感激的是什么？

杨葵：在已经很晚，但又没晚到不可救药的时候，接受了佛陀的教育。这又是一个佛教徒的标准答案，但是，就是这样。

平日里行住坐卧，不时会想到这一点，不可思议，只有感激。

13你最看重朋友的什么品质？

杨葵：这也是个从来没想过的问题，现想吧，呃……有趣吧。这个“有趣”至少应该有两层意思，一是好玩，在一起呆着不闷；二是和自己趣味相投。

现实生活中我是个滥好人，结交朋友这种事儿不太挑。这两年开始，慢慢开始变得倔了点儿，不新交那么多朋友了。现在喜欢的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朋友越来越少，但越来越好。

说起朋友，最近倒是在想另一个问题——人生不同阶段有不同的朋友，很多当年天天腻在一起的朋友，现在好几年下来，连电话都没一个。可是，机缘凑巧坐在一起，也没太多尴尬，甚至还能相谈甚欢。再可是，分手之后，又是几年全无联系，甚至老死再不往来也是可能的。如果我们做个游戏，抽离自己，审视自己的交友轨迹，再把每个朋友根据他们不同的性格，以及和自己不同的因缘标上颜色，那幅图像可能阡陌纵横，像一幅抽象派杰作。

14你的金钱观？

杨葵：王朔那句话说得太好了——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15比较理想的生活状态是怎样的？

杨葵：按部就班，实实在在，一个年纪有一个年纪的样儿，不装嫩，更不装老，饿来即食，困来即眠……呃，就这些了，没别的了，一句话——该干吗干吗。

16喜欢什么类型的音乐？

杨葵：西方古典室内乐、中世纪的人声清唱。

20世纪90年代初，在友人廖嘉伟的影响下，疯狂发烧过一段时间的西方古典音乐。还记得当时节衣缩食，跑工体那儿的图书进出口公司买唱片。后来开始有打口碟什么的，便宜啊，买疯了。天天听得也很疯魔，大半夜神头鬼脑几条汉子，各自打个小面的斜穿整个城市，只为聚众比较两张不同演奏版本，这种事情时有发生。

近些年因为学习弹古琴，所以又添了个爱听的类型——古琴。常说的“老八张”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平时车里的音响也会放古琴，跟车窗外的各种脏乱差配在一起，太违和了。

再好的音乐唱片，或者数码音乐，和现场音乐会比起来，都会差很多。有音乐发烧友说过，三流的现场，接近一流的唱片，根据我听的不太多的现场来看，觉得这说法兴许有点道理。现在出行成本太高，音乐会的票也越来越贵，去现场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17你有哪些业余爱好？

杨葵：打小儿就被家长和老师批评“业余爱好”太多。这也就意味着，自由散漫，缺乏专心致志的品质。比如前边说的听音乐，还比如喜欢写大字，喜欢淘玩意儿，喜欢弹古琴，喜欢打网球，喜欢打台球，关注瓷器、字画、喝茶……还有很多，这么多爱好，也就意味着肯定哪样都玩不精，玩不专，充其量就是业余爱好者的水平。

18你最喜欢的城市？

杨葵：比较滥情，喜欢很多城市，北京、成都、昆明、纽约、佛罗伦萨……还有一些小城市也很喜欢，湖州、常州、景德镇……但我选择居住在北京，还是最喜欢北京，虽然它现在越来越不可爱了。

19你喜欢的电影或电视剧？

杨葵：喜欢看电影，喜欢的很多。近几年特别喜欢山田洋次，称得上挚爱。是从十几年前看到《黄昏的清兵卫》开始追看他电影的，后来的《武士的一分》也好，到了《母亲》，简直炉火纯青！之后又有《弟弟》、《东京家族》、《小小的家》，部部好，超级好。老头现在八十多岁了，上边列出的这几部电影，都是他七十岁以后拍的，由此不禁联想到，创作，不论是电影还是文学，都别急。

电视剧我也看过不少，国产的也看。喜欢《老友记》，到现在还偶尔瞧个一集半集的。国产电视剧，在看过的当中，最喜欢《无悔追踪》和《我爱我家》。

20感到无聊的时候你会做些什么？

杨葵：如果特别抗拒自己陷入无聊，就打打岔，随便做点什么，洗碗拖地、下楼打球、写写大字，都行。更多的时候我不太抗拒无聊。

其实无聊也挺有意思的，当你发觉自己无聊的时候，就已经不会无聊了，可忙活了，可以观察这份无聊，如果愿意，可以一直观察好久，越来越细地观察它，观察它如何升起，如何变化……做游戏似的，绝对不闷。

我们打小儿接受的教育，将一种价值观深深地烙在我们骨头上——无聊是不好的。可这显然不是真理，不必盲从，强烈建议下次无聊的时候，别那么快就去抗拒它，继而粗暴地要将其消灭而后快，让无聊多陪伴一下自己，兴许就有意外收获。

本版文/刘雅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