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前案:
山东艺术学院美术学专业设立于1992年,是山东省创办最早的“美术学”本科专业。2022年获批国家级一流本科专业,以新文科理念为主导,服务新时代美术事业发展,依托美术学院培养高水平美术理论人才,立足山东,面向全国,积极打造国内一流美术学专业。
“美术批评方法与实践”是山东省一流本科课程,任课教师沈颖教授在教学中引入“项目式教学法”,旨在为学生们的美术批评实践提供方法论的指导,让批评更具有批判性、审美性和学科性。2025年2月18日,山东艺术学院23级美术史论系的41名本科生带着课程任务走进了山东美术馆。
第三届济南国际双年展的主题为“人智时代”,旨在探讨新技术对当下艺术实践以及对社会、生活的影响,展出作品类型涵盖绘画、雕塑、装置、数字影像、大地艺术、表演艺术、新媒体艺术等多种形式。
物质化妄想:现代科技与艺术的共生范式
——以大型装置艺术《妄想代理人》为例
作者:山东艺术学院23级本科生苏丽冰
指导教师:沈颖
摘要:在人智时代,现代科技作为新质生产力飞速发展,为各个领域带来颠覆性变革,也重塑着科技与艺术的关系,同时带来了诸多挑战。本文以艺奇客团队的大型装置作品《妄想代理人》为例,旨在探讨人智时代科技与艺术关系的范式转型:从工具依附转向主体共生。本文立足于工具哲学与艺术社会学的交叉视域,采用美术批评的分析方法,针对三个核心问题展开讨论:其一,工具理性视域下的艺术审思与批判;其二,科技与艺术的共生范式与价值导向;其三,反思当代艺术创作中人与科技的关系问题。本文强调,当代艺术创作需以坚守主体价值为前提,在抵抗技术异化的同时,探索人机协作的平衡之路,最终实现科技与艺术的交融共生。
关键词:物质化妄想;现代科技与艺术;共生范式;《妄想代理人》;艺术批评
引言
当人工智能生成的画作在拍卖行拍出百万高价,当算法推荐的“爆款”艺术充斥社交平台,一个尖锐的问题浮出水面:在科技狂飙的今天,艺术创作的主体究竟是“人”还是“机器”?这一争议在第三届济南国际双年展的核心作品《妄想代理人》前被推向高潮。艺奇客团队通过工业材料与数字技术的并置,构建了一个充满张力的妄想世界,迫使观众重新审视人智时代的艺术命题:在工具理性主导下,艺术是否正在丧失其本真性?在科技与艺术的博弈中,是否潜藏着共生的可能?
一、工具理性视域下的艺术审思与批判
(一)艺术创作中因工具理性崇拜所致的危机现状
工具理性(Instrumental Reason)是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的核心概念,其理论根基可溯源至马克斯·韦伯所提出的“合理性”(rationality)概念。因此,“工具理性”即“工具合理性”,强调以功利目的为导向,通过技术手段最大化效率,却漠视人的情感与精神价值。延伸至艺术领域,工具理性将创作异化为实现功利目标的工具性实践,从而削减了艺术的本真性。
当代艺术在数字化与智能化浪潮中呈现跨媒介、跨领域革新的趋势。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现代科技正在为艺术的多样化创作架梁铺路,例如元宇宙、数字科技馆、ChatGPT、3D打印和VR虚拟现实等,它们参与进艺术领域的方方面面,不仅可以为艺术家提供创作思路和修改意见,辅助高效创作和灵感激发,而且还能够作为媒介将艺术与诸多领域进行有效链接,从而使艺术这种追求美的创造性活动影响和滋养着全社会。但不可忽视的是,当创作者依赖人工智能作为艺术创作的主要工具时,艺术本该作为滋养的部分便会幻灭,取而代之的是因工具理性而引发的创作异化和价值消解问题。
工具理性的渗透使艺术创作领域面临着双重危机。其一,艺术家主体性弱化。AI技术通过深度学习模拟创作逻辑,替代部分艺术家的职能,甚至能够被视为新的“艺术创作主体”。当一幅AI生成的画作被冠以“手绘创作”之名高价售卖时,意味着艺术家的社会身份与创作价值面临消解风险。其二,艺术的精神性沦丧。瓦尔特·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批判,机械复制的艺术品丧失“灵韵”(Aura),沦为工具理性的附庸,艺术家本我的人性与情感、灵魂和温度也存在为理性工具让步的风险。如今,AI生成的“完美”作品虽能无限逼近技术标准,却因缺乏手工痕迹与情感温度,成为冰冷的工业品。更深层的危机在于,工具理性割裂了艺术与人类主观思想情感的纽带。当算法主导审美、资本量化艺术价值时,作品的精神深度被工具理性粉碎,艺术也将沦为流量和算法的牺牲品。因此,如何使艺术创作既突破工具理性的桎梏,又能回归对人本价值和艺术精神的深度反思,已成为人智时代不可回避的重要课题。
(二)《妄想代理人》中的反工具理性策略
反工具理性并非否定科学技术本身,而是通过对艺术生产逻辑的自觉省察来规避异化风险。首先,创作者主动建构“非效率化”的创作途径,例如保留手工痕迹、即兴创作或实验性表达,去抵抗机械复制的同质化;其次,强调艺术的情感性与偶然性,如通过灵感迸发的即兴笔触,或融入个体的生命经验,使艺术作品成为沉淀思想、情感共振与精神对话的容器,作为艺术家独特个性灵魂的文化晶体存在。最后,建立“去中心化”的艺术生态,倡导多元媒介的创造性运用与叙事形态的开放性生长,从而打破审美霸权,让艺术回归自由、多元与真实。

图1- 1 艺奇客 《妄想代理人》 综合材料 2024年

图1- 2 《妄想代理人》细节图片:金属材料

图1- 3 《妄想代理人》细节图片:工业材料
《妄想代理人》(图1- 1)是由艺奇客团队(马良、孙昊、郭鸿洋)创作的大型装置类作品,作为第三届济南国际双年展“人智时代”的核心大型装置作品进行展出。整个作品总高大概10米,重5吨,其中的很多图像使用了AI进行创作,但是整体的制作却是由手工的拼凑一点点完成。其创作内核不仅在强调着一种新颖的“物质化妄想”的创作理念,更是成为了人智时代下背驰工具理性、走向艺术与科技共生的转型范式。

图1- 4 《妄想代理人》细节图片:废旧广告牌

图1- 5 《妄想代理人》细节图片:锈蚀齿轮

图1- 6 《妄想代理人》细节图片:旧式灯笼

图1- 7 《妄想代理人》细节图片:电子显示屏

图1- 8 《妄想代理人》细节图片:机械招财猫

图1- 9 《妄想代理人》细节图片:怪脸

图1- 10 《妄想代理人》细节图片:影片显示器

图1- 11 《妄想代理人》细节图片:早期电影片段
《妄想代理人》的“物质化妄想”,实际上是一场针对技术理性的创造性抵抗。这种抵抗并非是否定科技本身,而是通过改善艺术创作的底层逻辑,将技术从效率至上的规训中解放出来,使之成为承载人文精神的容器。本文所提到的“物质化妄想”是指在艺术创作中,通过现代科技手段(如人工智能)激发和拓展想象力,并将无形的、抽象的“妄想”或“幻想”转化为具有物质形态、可感知的艺术作品的过程。在人工智能时代下,效率至上、标准化生产与可计算性的创作逻辑逐渐渗透至艺术领域,工具理性将艺术创作异化为流水线上的商品生产——可复制的图像、可预测的审美、可量化的市场价值,以致同质化的作品、主题甚至是创作思想潦原浸天,艺奇客团队却能够通过《妄想代理人》这一作品找到“人”与“智”的平衡点。首先,作品完全保留手工痕迹。创作团队以手工组装的途径将大量废物构建为庞然装置,既是对工具理性崇拜的挑衅,也是对人性崇高价值的展现。艺奇客团队总制作人孙昊将大量的废物进行回收再利用,通过对其拆分组合去创造美的新生,这种从垃圾站回收各种废品的行动,似是对工具理性“可计算性”的嘲弄。在工具理性视域下,废旧金属、电路板与齿轮等废品的价值仅由材料成分与回收效率被定义,而《妄想代理人》却通过手工焊接与拼贴,将这些“无用之物”转化为机械巨兽的骨骼与神经:金属钢铁被铆接为脊柱(图1- 2),废弃工业材料缠绕成血管(图1- 3),破旧广告牌碎片拼贴成皮肤(图1- 4)。团队非标准化的创作模式,刻意摒弃工具理性的精准高效,转而追求手工劳作的缓慢与不确定性。例如,团队耗时三个月人为全力拆解重组数辆旧艺术车,焊接时保留金属接缝的毛边与氧化痕迹(图1- 5),甚至放大电路接触不良而导致的灯光闪烁。这些不完美的创作细节,恰恰守护着艺术本真的价值,从而构成对工具理性崇拜的抵抗:艺术的价值不在于生产效率或技术完美,而在于物质转化过程中凝结的艺术灵韵与人性温度。所谓艺术精神,即艺术的精神境界。阿尔瓦·诺伊在《Strange Tools: Art and Human Nature》中阐发:“艺术是哲学。艺术是在把我们的真实天性展示在我们自己面前,因为我们需要这样。艺术是在书写我们自己。”无论艺术、哲学抑或是文学,它们的初生皆源于作者主观心灵或精神的抒写,又在与客观世界的矛盾运动中实现自我丰富和发展。因此,艺术即非纯主观的,又非纯客观的,本文认为,只有将创作者渴望传达的主观思想精神尽可能完整地反映在客观作品上,并通过作品能展现内在世界,才能更好地接近于艺术之精神。在当今科技发达、思维开放的新时代,具备庞大算力、运行高效率与数据分析能力的人工智能科技恰好能够补益“尽可能完整地反映”这一点,而艺术家只需在便利科技面前静守己心,便可将其为己所用。加之,创作者要去放飞其自由的艺术思想,将沉淀着的、厚重的、新颖的、启发性的主观思想精神真诚地表达给观众,便可称之为当今智能化时代下“艺术精神”的有力实践者。就像《妄想代理人》中对“废品美学”的创造性表达,当观众面对焊接接缝中残留的指纹、金属表面因手工捶打形成的凹凸纹理时,触碰到的并非再是机械的冰冷,更是对创作者身心与物质真诚对话的聆听,这不仅使工具理性被撕开了一道人性的裂隙,也让科技免受“拜物教式”的过度迷信和崇拜,将人从物的依赖关系中解放出来。其次,艺奇客团队的此次创作强调情感性与偶然性的艺术表达。艺术不应该是特别严肃的,无数的奇妙的东西、无数的不合理的东西、无数的异想天开的东西由创作者把它们组合起来。《妄想代理人》的诞生始于一次出差途中偶发的灵感火花,在后期创作中,团队主动深入济南街巷,专程走访搜寻“济南风味”。从古玩市场的葫芦、旧式灯笼(图1- 6)到每日餐桌上的把子肉,这些看似寻常的济南元素经过艺术转化,成为承载集体记忆与个体体验的容器。电子屏幕上跳动着的“我爱把子肉,把子肉爱我”(图1- 7)不再是一串闪烁的视觉符号,而是创作者对于济南这座城市的情感投射,同时,这也是艺奇客团队创作中一直想要去抓的生动的、好玩的部分。“AI的程式化、机械化、去感情化的特点,决定了它在文艺创作中具有巨大的局限性,只能是配角。人与 AI 的关系,就像人与风筝的关系一样,人是风筝的绝对主宰,风筝飞得再高,离开了人的掌控,最终只能坠地。”由此可见,科技能够模拟形态却无法复刻温度,能够重组数据却难以替代灵魂,唯有扎根于现实土壤的情感表达,才能为人智时代的艺术注入永恒的生命力。除此之外,《妄想代理人》的“妄想”与“偶然性”挂钩。偶然性理论(Contingency Theory)是相对于必然性的概念。必然性是事物发展过程中居支配地位的一定要贯彻下去的趋势,它决定着事物的发展前途和方向;偶然性则相反,它不是事物发展进程中居支配地位的趋势,它对整个事物的发展则起着加速或延缓以及使之带有这样或那样特点的影响作用。《妄想代理人》的诞生灵感产自于出差途中的偶然,作品形态源自于场地结构的偶然,甚至“妄想”的实现也因一场AI幻想的偶然。就“妄想”实现的偶然而言,面对着科技进步的人智时代,传统的艺术程式已无法满足当代审美需求,超前性的科技要素应用到现代艺术体系中,利于突破传统框架,完善艺术本体,使科技成为现代艺术创作与设计的灵感,去创造人类想象力边界之外的偶然,艺奇客团队在《妄想代理人》中完整实践了这一点。作品中大部分的图像造型都是通过人工智能软件完成最初的构思设想,创作团队肯定了人工智能作为人类想象力“助燃剂”的积极作用,在使用AI的过程中,他们被AI给予的东西完全是不合理的,但是AI利用它的技术能够将其自圆其说,最终使作品带有妄想和狂想的特点。例如,机械猫(图1- 8)和下面的怪脸(图1- 9)并没有关系,还有电子屏幕(图1- 10)、很多老的广告,甚至100年前人类最早创作电影时候的早期电影片段(图1- 11),当这些东西因偶然全部集中在一起的时候,恰好也是艺奇客团队想要警示观者的部分:人类的大量文化碎片,现在正在由人工智能进行无序组合。而这些年关于AI的大量创作大部分都是仅仅实现在屏幕上的,或是做成3D打印的,真正地把它变成一个庞大的东西,其实比较少见,艺奇客团队一方面要使用AI,进行这种基础的偶然性构思创作,另一方面,又希望这种偶然最后能成为物质必然,如何使艺术从偶然走向必然是艺奇客团队这几年一直在打磨的东西,即创作者可以肆意去狂想、妄想,并且利用团队的工作经验将它实现,在艺奇客团队心中,所有的妄想都是可以实现的。另外,这件作品是出其不意的,如同一个错综无法定义的梦境,同时这个梦也提示了人智时代潜在的风险,其一,“妄想”和“杜撰”都是人工智能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人工智能对艺术而言到底是“助燃剂”还是“诡计”是创作者们目前需要注意的问题;其二,“妄想”这个词的隐约指向,人类渴望超越自然的理想主义里隐藏着的危机和不确定性,人工智能在思维上有很多值得人类警醒的部分,提示我们要去更多地探讨人工智能的发展可能会给我们带来的好处以及危机。在这场妄想中,艺奇客团队通过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和创作方式让作品看上去很协调,他们没有完全依赖于天马行空的“机器想象”,“偶然性妄想”能够成功实现的究极原因在于人作为创作主体的能动参与,它提醒我们:科技的终极意义不在于替代人类,而是通过工具化的协作,帮助我们在虚实交织的“人智时代”中,重新锚定“何以为人”的本质。唯有坚守人的主体价值,抵抗“代理人”的虚幻,才能看见科学与艺术实现真正的汇聚。最后,《妄想代理人》“去中心化”的意象表达一定程度上对抗了主流审美霸权。“去中心化”并非否定专业价值,指的是一种突破传统艺术框架的创作理念,其核心在于摒弃单一固有的审美秩序或习性,引发人们重新思考创作与接受的关系。艺奇客团队拒绝遵循主流艺术市场的符号体系,转而从地域文化、赛博朋克文化与技术废弃物中汲取养分。例如,装置核心的电子屏幕循环播放济南方言标语“把子肉”,将地方饮食文化植入赛博朋克美学;百年电影片段与短视频并置,打消线性叙事的权威;废弃广告牌上的商业符号被重组为批判消费主义的拼贴画。这种“去中心化”的叙事策略,构建了一个多元异质的意义场域,在机器人与机器人、机器人与人类的交互中表达着当代社会多元丰富的精神诉求。值得关注的是,作品中“废物”的概念拒绝接受理性规训的等级秩序,反而生成了充满可能性的意义网。AI生成的图像雏形、工业时代的机械残骸、短视频时代的视觉碎片,这些被主流价值体系视为“无用”的文化废弃物,在艺术家的重组中获得新生。当观众穿行于装置中,面对哈哈镜里扭曲的自我,不得不直面身份认同的流动性。这种体验颠覆了工具理性对清晰、高效、统一的追求,宣告艺术应回归混沌、多元的本真状态。《妄想代理人》通过情感与偶然的交织,为科技与艺术的共生提供了新范式,当AI将人类的想象力推向狂想的边界,人类需要用双手将虚无的代码锚定在大地之上,当工具理性的算法试图用逻辑规训一切,真正的艺术则以充满温度的“不合理性”提醒我们:艺术的终极价值,在于守护那些不可计算的人性微光。
二、现代科技与艺术的共生趋势与价值
(一)科技与艺术共生的历史演进
科技与艺术的共生关系并非当代独有,而是贯穿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长河之中。从文艺复兴时期透视法与绘画革命的共振,到工业革命时期摄影技术对视觉表达的解放,再到当下人工智能对艺术边界的重构,每一次技术革新都在重新定义艺术的形态与价值。二者的互动本质上是“双向赋能”的过程:科技为艺术提供工具与可能性,艺术则为科技注入人文反思与精神温度。《妄想代理人》正是这一共生逻辑的当代实践范本,其以“物质化妄想”为核心理念,通过技术理性与人文精神的碰撞,揭示了科技与艺术从“工具依附”走向“主体共生”的必然。
在历史上,科技与艺术的共生关系屡见不鲜。例如,在文艺复兴时期,透视法的发展为绘画艺术带来了革命性的变化,使得画家能够更准确地表现三维空间,从而创造出更加逼真、生动的艺术作品。这一时期的艺术家们,如达·芬奇,不仅是杰出的画家,还是科学家和发明家,他们的艺术创作深受当时科技进步的影响。同时,他们的艺术作品也为后人提供了宝贵的科学研究资料。随着时间的推移,科技与艺术的共生关系愈发紧密。在工业革命时期,机器生产、摄影技术等新兴科技的出现,为艺术创作提供了新的工具和手段。例如,摄影技术的发明使得艺术家们能够更快速地捕捉瞬间,记录着生活中的美好片刻,从而推动了摄影艺术的发展。同时,机器生产也为雕塑、建筑等艺术领域带来了新的材料和工艺,使得艺术家们能够创造出更加多样化、个性化的艺术作品。进入现代社会,科技与艺术的共生关系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数字化技术、人工智能、虚拟现实等新兴科技的出现,为艺术创作提供了更加广阔的空间和可能性。艺术家们可以利用这些科技手段创作出超越传统艺术形式的作品,如数字艺术、互动艺术等。同时,这些科技手段也为艺术作品的传播和展示提供了新的途径和方式,使得艺术作品能够更广泛地触达观众,引发更深层次的思考和共鸣。在物竞天择般艺术演进的过程中,那些能够与科技紧密结合、不断创新的艺术形式得以“适者生存”的方式保留和发展。而那些固步自封、拒绝接受新科技的艺术形式则逐渐被边缘化甚至淘汰。这充分说明了科技与艺术的共生关系是推动艺术发展的重要动力。
(二)《妄想代理人》的共生实践
《妄想代理人》这件大型装置作品是现代科技与艺术共生的典型范式,艺奇客团队借此作品去警醒观者探讨人工智能的发展可能带来的好处和危机。本文通过以下三方面论证该艺术作品为何是与科技共生的、如何实践艺术与科技的共生。其一,解读作品名“妄想代理人”中的隐喻;其二,在创作中对新媒介的乐观态度;其三,艺奇客团队具备实验艺术精神的推动作用。

图2- 1 艺奇客团队合照1

图2- 2 艺奇客团队合照2

图2- 3 展馆现场照片

图2- 4 观众互动照片

图2- 5 今敏动画《红辣椒》封面

图2- 6 今敏动画《妄想代理人》封面

图2- 7 《妄想代理人》细节图片:灯光变幻装置

图2- 8 《妄想代理人》细节图片:控台
其一,艺奇客团队以“妄想代理人”命名该作品,既是对今敏动画《红辣椒》(图2- 5)的致敬,也是对技术时代人类精神困境的隐喻。在动画《红辣椒》中,今敏深刻地剖析和描写了当代人类精神世界的异化和困境,虚幻和现实在他的动画中彼此相融,反射出当代社会现状和人们内心的欲望的外化和扭曲。艺奇客团队从中获得灵感,并借用今敏动画《妄想代理人》(图2- 6)的中文译名,将装置艺术作品命名为《妄想代理人》。无论今敏还是艺奇客团队,二者皆通过“妄想”这一核心意象,共同探讨了虚实边界消融下的人性危机与主体性抗争,但不同的是,艺奇客团队所描述的“妄想代理人”似乎并非单一个体,而是不可或缺的两个主体,即“人”与“智”。其中“智”是“妄想”产生的代理者,“人”是“妄想”实现的代理者,在这一创作思维下,“机器想象”与人工劳作达成了一种近乎理想的平衡。若崇拜“智”而忽略“人”,艺术作品将沦为虚无幻想的数字泡沫,若偏信“人”而排斥“智”的参与,则会落入固步自封的窠臼,在时代中停滞、淘汰。因此,人类作为艺术创作的主体与科技带来的想象助燃缺一不可。艺奇客团队主创马良指出:“《妄想代理人》这部作品,是对 AI 大爆发这一特殊时代的回应。我们以往的工作方法和经验正在被颠覆,对于未来,大家皆心存困惑。”,艺术创作者作为这场困惑的局中人,唯有肯定人工智能作为想象力 “助燃剂” 的积极作用,并在保持独立思想的基础上发挥自身创造性,才能窥见科技与艺术实则为连理之木,二者的共生更是一场必然,在过去和未来共同为人类世界贡献源源不断的美的力量。其二,在创作过程中,艺奇客团队对新媒介、跨领域媒介持有乐观态度。他们不仅擅长将艺术作品与科技相融,用科技制造人类想象力边界的“狂想、妄想”,并且能够借助自身作品反过来开发科技、创新科技,真正搭建了科技与艺术水乳之契的共生关系。艺奇客团队总工程师郭鸿洋负责《妄想代理人》的机械设置、电路设计等科技型工作,为了构建团队心目中赛博朋克式的“物质化妄想”,其作品不可避免地需要创作大量新颖切题的机械程序。团队工程师以作品呈现效果为导向,创造性地应用了各种软件,包括PLC传统工业上的一些电机、灯光变幻装置(图2- 7)等,创新结合了舞台剧领域中所使用的控台(图2- 8)来进行程序的编程。艺奇客团队借助科技将天马行空的幻想、狂想、妄想变成现实中有物质性载体的艺术品,同时在对艺术品极致呈现的期望中改变科技、创新科技。归根结底,以人作为主体的能动性思考才能让艺术与科技互利共生。其三,艺奇客团队具有实验艺术精神。实验艺术即实验的艺术,不属于某种艺术流派,而是根据艺术创作的原始动机进行界定的。艺术家陈秋林指出:“实验是一种精神,实验艺术是以艺术的形式表达某种先锋精神。”相比非实验型艺术家的创作,实验性的艺术家们大多更注重表达的手段,艺奇客团队也存在某种程度上的实验艺术精神。艺奇客团队英文名为“RECY GEEK”,其构成是“RECY”(循环利用)与“GEEK”(极致钻研)的双重隐喻。“RECY”在英语中是循环利用的意思,团队平时的大部分作品原材料来自于在垃圾站找来各种废品,他们相信,如果废品能被艺术家利用好,也能创造独特的艺术之美,因此他们在一般的艺术创作中,有大量的废物再利用;“GEEK”代表在某种技艺上追求特别极致的、往前推进的一些人,即极客。“艺奇客”这个名字就是在艺术上去追求先锋、极致的意义。从作品的构成来看,《妄想代理人》实际上是“废品艺术车”的极致表达形式。从一次出差路上的突发奇想,这群艺术极客们开始做一些奇怪的车,这些车不仅可以开到生活里去,还可以参加各种大型的艺术活动,也可以作为艺术品做展览,从那一天到现在,整个团队已经完成了18辆车的制作,作品也在中国的很多城市进行过大量巡回演出,此次为济南国际双年展所做的《妄想代理人》,是艺奇客团队重新拆散之前做的很多车,再重新为这个展览特地组合出的一个新形式,总高大概10米,重量5吨左右。整个制作的过程非常长,仅是重新拆散和组合就用了3个多月的时间,7个工作人员全力集中创作。滴溜转的双眼、鹰钩鼻、裸露的牙龈、顺风耳、哈哈镜、旧电视、触角等非常规形象的表达像极了童年时天马行空的大脑,直观地展现出丰富至极的想象力,整个作品充斥着“极繁主义”和“蒸汽朋克”等大量元素,给人以极致荒诞、可爱又惊悚的视觉体验。正是艺奇客团队对艺术的极致追求,对创作想象的不设限,才使得这部佳作真正成为创作者思想情感的结晶,而非刻意为之。之所以称《妄想代理人》为现代科技与艺术共生的范式,不仅在于作品中对于现代科技的妥当利用,最重要的是其创作者内心不懈追求的艺术精神是否能够坚守。
三、当代艺术家与科技的关系问题
在现代科技与艺术的共生趋势中,艺术家与科技的关系问题日益凸显,成为了一个复杂而多维的议题。艺术家作为艺术创作的主体,如何面对科技带来的挑战与机遇,如何在科技的辅助下保持创作的独立性与创新性,成为了亟待探讨的议题。
《妄想代理人》的创作实践,为理解当代艺术家与科技的复杂关系提供了鲜活范本。艺奇客团队向观者传达:通过正确认识科技在艺术创作中的作用与地位,即可将科技化干戈为玉帛,成为艺术创作中的“助燃剂”,而非替代艺术家的存在。客观上来讲,科技为当代艺术提供了更多的便利与可能性,如人工智能辅助设计、虚拟现实增强创作体验等,在丰富着当代艺术表现形式的同时也大大提升了创作效率。然而,艺术家在享受科技便利的同时,若能坚守对艺术的独特理解与情感投入,使科技手段服务于艺术创作的核心价值,也许便有更大的可能创作出独具一格、真正具有人性温度与艺术精神的作品;其次,《妄想代理人》提示我们不断提升自身的科技素养与创新能力。随着科技的飞速发展,新的艺术表现形式与创作手段层出不穷,这对艺术家的科技素养和科技伦理观提出了更高要求。通过不断学习新知识、掌握新技能,在人智时代下辩证地思考科技、正确利用科技,有助于更好地应对科技带来的挑战与机遇,实现自身的发展。保持创新思维与敏锐洞察力同样是至关重要的,科技在与艺术共生,同时也在考验着艺术,能否及时发现并捕捉科技带来的艺术灵感与创作契机,将科技元素巧妙地融入艺术作品中,影响着我们是否能够创造出前所未有的、具备时代痕迹的新的艺术体验;最后,艺奇客团队在创作过程中始终将自己与科技的关系建立在平等、尊重与合作的基础上。现今部分艺术家与科学家、工程师等不同领域的人才通过加强交流与合作等方式,共同探索艺术与科技的结合点,这种跨学科、跨领域的艺术创作实为大势所趋。通过跨学科的视角与方法,艺术家有机会汲取科技领域的最新成果,科技人才也能从艺术创作中获得灵感与启示。这种合作不仅有助于推动艺术创新与发展,还能实现艺术与科技的相互促进与共同繁荣。在人智时代背景下,艺术家与科技人才的密切合作将为艺术创作开辟更加广阔的空间与可能性。
当代艺术家与科技的关系问题关乎艺术创作的未来走向,为此,美术批评领域也在其中扮演积极的角色。美术批评者们通过文字研究艺术,作为文字艺术家,通过对科技在艺术中的应用进行批判性反思,揭示科技对艺术创作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如工具理性导致的创作异化、价值消解等问题,从而引导艺术家正确利用科技手段进行创作,规范AI艺术等新兴艺术形式的发展,促进艺术创作的健康有序。《妄想代理人》为我们展现着艺术创作者与科技的和谐关系,即当代艺术家们与科技平等、尊重与合作的关系,警示着我们在科技的浪潮中保持艺术创作的独立性与创新性,方能推动艺术与科技的融合共生。
四、结语
在人智时代下,艺术与科技的共生已非选择,而是必然。工具理性对效率与功利的盲从,将艺术异化为可复制的商品,消解了其承载人性温度与精神深度的本质。然而,《妄想代理人》以其“物质化妄想”的实践,昭明了一条抵抗异化的路径。科技与艺术的共生绝非技术对艺术的僭越,而是在反思和改善创作逻辑的过程中将二者置于平等对话的场所。这一共生范式的核心,在于艺术家对艺术精神的坚守,它要求创作者以主体性对抗算法的规训,以情感共鸣替代数据的冷漠,以批判性反思抵御艺术创作的异化。人智时代的艺术家,既是科技创新的参与者,亦是人文价值的守护者,他们需以清醒的自觉平衡工具理性与感性表达,在虚实交织的创作中,让科技成为想象力的助燃剂,而非主导者。
未来,人工智能的迭代或将加剧艺术场域的复杂性,但《妄想代理人》的启示始终明晰。唯有坚持“科技为用,人文为本”的核心理念,在工具理性与人文精神的矛盾中开辟新径,艺术方能超越时代的喧嚣,成为照亮世界的镜鉴,这既是艺术创作者的使命,亦是人智时代留给我们的永恒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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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约编辑:李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