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台作家高吉波《蓁山笔记》入选山东初中语文教辅读本

烟台作家高吉波《蓁山笔记》入选山东初中语文教辅读本

近日,烟台作家高吉波散文作品《蓁山笔记》入选山东省初中语文教辅读本《对一朵花微笑》,即将由山东教育出版社出版。此前高吉波的另一散文作品《雪地里的红棉袄》至今已在全国各类大学、中学、小学不同语文读本连续保留了23年,并被多省市中考语文试卷选用。

高吉波,现任烟台市作协副主席,早年从事新闻采编工作,后涉文学、书画创作,已发表出版各类文学作品四百余万字,其中,长篇小说《城门》获第十四届华东地区优秀文艺图书奖,中篇小说《大酒窖》获烟台市第十届文艺创作奖;其部分书画作品2017年被制成邮票,在海外发行。《蓁山笔记》《雪地里的红棉袄》的最初发表时间都在20年以上。这些作品之所以久经不衰,高吉波认为:文学作品唯关爱人性、关爱自然、关爱人与自然,才有可能成为经典。

(凤凰网山东 张春亮)

附散文 《蓁山笔记》

烟台南郊,有一处老屋,相传有百年的历史,是晚清的一个卸任举人建造的。这举人的唯一后人,据说酒后在老屋自缢了;迁去的别的人家,住着又不顺,老屋就充了公。恰巧我的一位朋友可支配这老屋;又因我不忌讳,图静,便曾有一个时期客居在那里写东西。后来,长篇小说《城门》出版,我曾计划返回城里,终因留恋老屋的种种妙处,迟迟舍不得离开;直到去年雨大而且频,老屋的院墙坍塌了,屋角也开裂,才无奈地弃之。

老屋的氛围,搬不走,老屋周边的环境,也搬不走。

这氛围,这环境,因此也就成为我日后选择居所的条件:清静。因我不喜欢喧嚣;有水井。我嗜茶,尤喜井水冲泡;与山为邻。我爱好养花,倘换盆,山上的腐叶土随手可得……

于是,有朋友为我荐蓁山。

蓁山原属烟台郊区,后因城市增容,给划进去了。

蓁山,是山,也是村。叫它“村”的时候,人们习惯说“蓁山屯”。

“蓁”字有二义。

一通“榛”。村子后面的大山,延绵数十里,旧《福山志》上好像是记为“榛山”的。榛是一种植物,桦木科,落叶灌木或乔木,果实如橡子,坚硬,可炒食,味道甘甜。前人既以“榛”作山名,想必这山上曾有过榛树。

“蓁”字的另一义为“茂盛状”。最常见的用法,是重叠为“蓁蓁”,《诗经》有句曰:“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以之为村名,自然是吉利的。

蓁山的形状,酷似太师椅,村子犹如一个人,恰如其分地端坐在那里。“人”的伸腿、置足处,既平又阔,这些年,正大兴土木,建设居民新区。

我去年仲秋迁至蓁山屯时,它竖在烟青公路旁的公示牌已改为“蓁山花园小区”。

蓁山的旧人家,全部“挂”在山坡上,约有五六排。西侧后数第二排中间的人家,要迁到居民新区去。我便从烟台南郊的那处老屋直接迁过来。

门前是一排花木,有冬青、芍药、迎春、月季、牡丹等。这些花木的上空,罩着一架架葡萄。葡萄架的两端是些不知具体年龄的古树。从春天到秋季,你听到的是鸟语,闻到的是花香,看到的是低吟的蜜蜂和跳舞的蝴蝶。——这风景并非我家独有。蓁山的人家,几乎户户的门前或院中都是如此,尽管其本身已被群山怀抱着。

蓁山以林密林深出名,早年间,她不像现在有公交车出入,沟通外界的只有一条羊肠土路,而土又是我们通常见到的那种用于烧砖烧瓦的粘土,逢雨天,行人的鞋子常常被粘脱。一位老人告诉我,当年日军侵略烟台时,蓁山屯是唯一免遭洗劫的地方,缘由是,好不容易爬到羊肠小路的高处,触目皆为层林,以为有埋伏,畏缩了。

家住山腰,最催我早醒的,是悦耳的鸟啼和早早爬上窗台的阳光。提一把暖瓶,到居民新区打来豆汁,买来油条,匆匆吃了,然后与我养的一条名叫“大象”的纯种德国牧羊犬一同爬蓁山。

蓁山已修好了路。爬到半截,累了,可在亭子边的石凳上坐一坐。旧时的蓁山,我未见过,只看现在的蓁山,其实与史载并无大异:仍深,仍茂。走到深处,因陈年腐叶太厚,你会感觉像踩在海绵上;有些很老的树,已倒下了,粗看,以为她枯死了,细看才发现,从她身体某一部位辟出的新生命,已延续成另外的大树。你在深处行走,常常能惊起群群野鸽和一些不知名的大鸟。

蓁山最热闹的时光,是每年的“五一”前后,一拨一拨的人们,多数来采野菜,野菜有苦菜、黄花、兔耳朵、槐树花等,有些是我从前在乡下时就认识的,更多的,是我老家所没有的;过了“十一”也热闹,这时候,人们主要是来采山果。山果有毛桃、次李、野板栗、野大枣等。偶尔,还能采到野人参。有一回,我的妻与当地的两位妇女在山上同时发现了一棵人参,都同意挖,但挖出来之后,都说让另外两位拿回家,推辞到最后,一个守山人作主,让三人平分。我妻分到的那一截,我泡了酒,准备宴请朋友,朋友中有一位是医生,他验证,此“参”并非人参,但仍属参类,药用价值很高。第二天早晨,我悬揣还可挖一棵回来,便与“大象”一同进山,原计划从山的东侧入,中侧出,但走了约三个钟头,里面出现许多小路,不知该走哪一条,随便选了一条,走到太阳西沉,知道不妙,打手机给朋友,也是寻我不着,最后才忽然变得聪明:由“大象”嗅着它的尿迹,领我按原道返回。——直到现在,我在蓁山住了一年,也未真的阅尽蓁山。

山最能涵养水源。

蓁山屯东侧,有一处水库,源头来自蓁山的山泉。水库里有成群的鲤鱼,不知是野生的还是放养的。夏天,常常有人坐在那儿垂钓,好像也没有什么人去干涉,从这一点看,鱼是野生的,可能性大一些。

水库下方有两眼井,其中的一眼,相传是旧时一户富裕人家的饮马井,十分神奇,涝天不溢,旱天不涸,水位像由神仙掌握着,舀一勺,剩那么多,提一桶还剩那么多;又因躬身可汲,大家习惯称之为“小宝井”。夏天的早晨,那里的桶桶盆盆,几乎都伴着鸟鸣响个不停,许多女人在梳头、洗衣、刷碗。她们做这些事的时候,常常哼着小曲儿,倘叽叽喳喳忽然由爆发的笑声取代了,肯定是哪个女人给同伴讲了什么荤笑话。早晨,男人一般不到小宝井去。那是女人的世界。她们喜欢伸出白白的脚或者把裤脚挽到极限,任由井水冲泡,倘被陌客撞上,个个的脸便羞成红布;若与你熟,她们会用南方泼水节似的行动,向你展示她们的率真、快乐与豪放。

小宝井的东南侧,有一处平塘,是近日刚挖的,水,不算多;与此平塘相对称的,是居民新区西侧的另一处平塘。该平塘砌得古古怪怪的,看上去很艺术,环塘人行道,由鹅卵石铺就,早晨或黄昏,常见年迈的男人和女人穿着布鞋,在上面慢慢的踱步,据说,通过卵石按摩足底穴位,对身体很有益。该平塘的上方,也并排着两眼水井,较村东的那两眼,水质更妙。居民新区用的是已与市里总管道通起来的自来水,因贪恋井水的清冽和那甜丝丝的味道,就有一些人舍弃自来水,专来提井水,导致蓁山屯的旧有人家不能满足供应。这是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井口老敞着,也不怎样卫生,所以,这两眼井后来便上了锁。

上锁的井,我有一把钥匙,是蓁山屯的同志特别关照的。书记叫安家德。认识安先生之前,我已听过他很多事儿。他是我迁至蓁山后,当地人在我面前谈论频率最高的一个人。安先生原先干个体,因为有能力,人品又好,大家就选他当掌柜。在安先生上任以前,蓁山屯因路不通,向来以穷出名。安先生带头修了路,然后利用蓁山这块品牌,招商、引资、开发,蓁山终于成为人人向往的花园小区。这个变迁,耗去安先生15年光阴。他刚上任时,才27岁。

有了村西水井的钥匙,我常常去提新水泡茶。蓁山的水有个特点,就是怎样烧也不结水垢,用它泡茶,格外芬芳、耐品。

朋友们喜欢到我的住处小叙,除了品茶、赏花,城里已几乎不见的大火炕也很吸引他们,尤其在寒凝大地的冬季,炉火旺旺的,火炕暖暖的,七八个人席炕而坐,中间一张大圆桌,桌上摆上茶具,一阵忙活之后,暗香开始满屋子浮动。大家一边品茗,一边聊天,到吃饭的时候,老家的土特产,如花生、芋头、地瓜、玉米饼子……每样煮一点,相继端上桌,再配上咸鱼、白菜或者粉条——福气大的话,还可配上从蓁山网到的野兔或者野鸡——做神仙似的感觉,在这个过程中极能体会。

这种体会,安先生不曾有过。我邀过他几回,都因为忙,未能来。

外来户常用真诚、善良等字眼形容蓁山的旧人家。我有同感。我的妻常去小宝井洗衣、刷碗,认识那里的许多女人,彼此往来久了,双方的男人便也熟悉了。——我在蓁山屯的朋友,因此逐日多起来。

我的老家在栖霞。那里被称为“苹果之都”,最好的年份,每个中国人均摊将近一公斤,老家的同志知道我城里的朋友多,每年关照我若干。

去年秋天,蓁山屯已经认识的旧人家,我的妻或多或少都去表示了心意,本不放在心里的,但那时至今,我的门外常常挂着瓜果蔬菜,随“大象”的提醒,出门看,人却早已消失了踪影。据说,蒿子(注:一种花小、叶子作羽状分裂,并有某种特殊气味的草本植物。)可以避邪——我老家的风俗如此,蓁山屯的风俗也如此——今年端午节的早晨,我的门外便挂了十几把,并且全用吉祥的红布扎着。到底是谁将这美好的祝愿送给了我,现在我也不知。

蓁山屯是幽静而古朴的。在这幽静而古朴的氛围中,最具现代气息的,自然是居民新区:花坛、草坪、夜灯、人工湖、健身设施……凡该有的,无所不在其列。

新区最热闹的,莫过于夏夜。超市、饭馆、医院、理发店……都透着灯光、敞着门,医院之外的其他场所,进出的人们都很闲散。他们不急于“做”什么,只是很慵懒的逛;街边坐着的人,或要一杯散啤、几只肉串,静静的品味,或三人一撮五人一堆的对弈,其神态,不自觉中就把一种休闲、一种满足给透射出来。上了一天学的孩子们,这个时候也多数在街上疯跑,舞杈弄棍的,叫你哭笑不得。一个约四岁的孩子,告诉他的父亲:连椅上要出人命;我们惊得不行,细问,才知是一对情人相拥,小孩子听男的对女的说:“我要爱死你了。”显然,在小孩子看来,“爱”与“死”是矛盾的。那个夜,我们的笑声,差不多要把蓁山的鸟儿惊醒。

蓁山的旧人家,大约80余户,现在好像已有一半迁到新区了。

新区的开发,规划容纳约1800户,现在已竣工的千余户,基本全有了主,有本地的,更多的是从外地迁徙而来。凡整栋被买下的,均系团体所为,比方烟台张裕。

在蓁山,两个陌生人见了,常彼此问:“你住这儿?”若答案是肯定的,对方会说:“好啊,我们都住蓁山。”因为“都住”,所以亲切;因为亲切,所以和睦。

懂得养生或特别看重养生的,多是些社会上流人士,所以,在蓁山落户的居民,素质相对较高。曾有一帮人,光头,穿着袈裟,说是什么寺的,来化斋,一边练气功给大家看,一边售长了绿毛的古物。在一般人想来,倘看不中古物,不买就是了,只花几元钱,看看精彩的气功表演也很不错;但在蓁山,则立即有人将其存疑诉予警方,警方捉了“和尚”去审,果然是一群盗墓贼。

蓁山的旧村改造,很快就要涉及到我现在的住处了。安家德先生曾给我一张图纸看:这里改建别墅。说,钱够了,当然好,如果不足,可按揭贷款。

住在山腰上的别墅里写东西,那将会是怎样的心境呢?想着,陶醉着;陶醉着,更想着,想着想着,猛抬头,忽然发现,新的阳光已爬上了我的窗台。

(原载于2002年《齐鲁周刊》、《北京青年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