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车的变迁

陈光:车的变迁

退休以后,公交车成了我的主要交通工具。

赶上了好时代,泉城政府规定,居民满60岁可以免费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按照网上的指引,我乘公交车到了大观园,在商场四楼找到了公交公司营业部,交上一张二寸照片和十元钱,很快,拿到了一张公交免费卡。

回家路上,登上公交车,在验票处刷卡,播音器里马上传来播音员优美的声音:“免费卡”。听到这声音,我敏锐地意识到,我老了,我退休了,我和车上的人一样,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了。

此时此地,一身轻松。从此,再也不用“装”,再也不用“端着”,再也不用早出晚归,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可以轻轻松松做一个真实的自己了!

居住的小区大门口,是K4路公交车始发站。沿着英雄山路和大纬二路一路向北,经过三十二站,纵贯市区南北。我曾乘着这班车,直达北环路的黄河大堤,阅尽沿途景色,来回两个多小时。

我也曾乘公交车到南部山区,赶大集,看光景。没有时间限制,随时上车下车,走到哪,看到哪,吃到哪,很是潇洒。

坐在公交车上,我喜欢静静地观察每一个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和我有交集的人。 司机师傅都有一张温和的笑脸,让身处异地不熟知路线与地名的游子倍感亲切。 站着或坐着的年轻人,眼睛或看向窗外,或盯着手机,耳朵上挂着耳机,旁若无人。 扎着马尾的年轻女孩儿三三两两形成小圈儿,时不时传出笑声。 小朋友总是紧紧拉着大人的衣袖,四处张望。 提着菜篮子的大妈紧皱着眉头,似乎在为车上没有多余的座位而不满。 中年男子耷拉着眼皮,十分疲倦的样子,一定是刚刚下班。 时不时,也有人在大声评论时局,交流内部信息,很有意思。 搭公交车的乐趣就在于通过观察每一个人的外在,推测他们的生存状况,细细揣摩他们的内心。

每每到站,有人下去,有人上来。其实,在车上的短短一趟旅程,感悟到的是人生。无法预料下一站会遇到谁,会发生什么,能做的便是珍惜人生之车上与你相遇的每一个有缘人。

看着满车景色,不自觉地就想起自己过去坐车的情景。已经五十多年了,但依然历历在目。

儿时能坐上生产队牛拉的大板车,那是很幸福的事情,毕竟队里只有一辆大车。在坡里干完活,散工回家,大多数人在路上走,自己挤着坐在车尾巴上,虽然速度很慢,路也不远,但觉得很好玩。

最早乘坐公共汽车,是十岁那年。父亲在海边的盐场工作,我和弟妹随母亲在乡下生活,两地相聚一百多里。隔一段时间,母亲准备一些吃的东西,让我背着去看望父亲。村子附近有一条“昌大”公路,每天有一班客车路过。公路是十几米宽的沙子路,崎岖不平,汽车很破,走得很慢。经过半天颠簸,到了羊口镇,下车再步行八里路,才能到达父亲的驻地。我背着东西,走一会儿,坐在路边歇歇,再走。我很累,但无助。但是能够看到父亲,心里无比高兴。那年,我毕竟只有十岁。

诸葛亮六出祁山时发明了号称“木牛流马”的交通工具,可以运送粮草和其他东西。随着时代进步科技发展,人类也不断发明新的运输工具,特别是陆地上行走的车,这是人类文明和智慧的象征。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老百姓出行的主要工具是自行车。青岛生产的“国防牌”自行车是山东的知名品牌,老百姓简称“大国防”。车把上有个亮晶晶的车铃铛,用手一按,会发出清脆的 “嘀呤呤”声,煞是好听。骑车的人双手握着车把,两脚用力下蹬,左拐右拐在大街小巷里自由穿梭,到了地方停下,一条腿架车上,一条腿支在地上,动作帅极了。

回想自己这一生,打交道最早最多的就是自行车。从十几岁开始,走亲访友,离家上学,知青下乡,参加工作,足足骑了二十多年。最多时,一气行程一百多公里。开始骑“大国防”,后来是“大金鹿”,再后来,上海的“永久” “凤凰”,天津的“飞鸽”,陆续飞进山东,我都骑过。

1975年从农村被招工到县供销社,报到的那天,领导发给我一张“自行车票”,让我去买一辆自行车,说马上就会用到。那时自行车是紧俏商品,商业单位的职工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我很高兴,又很惶恐。跟爸妈汇报,他们全力支持。我拿着“自行车票”到了县五金公司,交了152.4元,买了一辆大金鹿牌自行车,又花2.6元,配了一把车锁。从此,这车就成了我的坐骑。每天夹在屁股下面,风里来,雨里去,全县21个公社,不停地跑,几乎每天不歇。计划经济条件下,全县的生产资料和农村的生活资料,大到一吨化肥、一批农药,小到一张铁锨、一口铁锅,都要供销社分配供应,年底还要挨家挨户发放布票。

我很心疼我的车,因为它是我的一大半家当。每次出差回来,用心保养,擦得铮亮,真的是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

1976年我奉调到昌潍地委机关工作,从寿光县城到潍坊市区,四十多公里,我提着行李,搭乘县生产资料公司拉货的拖拉机前去报道。从此,在市区办事,仍然是骑自行车。到各县出差,就得乘坐长途公交车了。从潍坊到胶南县城150公里,到五莲县城120公里,到平度县城75公里,公交车一咣当就是半天。偶尔到省城办事,就得乘火车,车少人多,经常没座,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至于小汽车,只有地委、行署的厅级领导才能乘坐。一直到了八十年代中期,地直正县级部门才陆续配备一辆国产吉普车。

进入九十年代,中国老百姓的交通方式开始进入摩托车和汽车时代。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历史跨入新世纪,各种品牌的汽车突然骤增,小汽车瞬间进入千家万户。数量之多,速度之快,令人始料不及,眼花缭乱。

八十年代末期,我走上县级领导岗位。从此,交通方式与自行车和公交车告别,进入小汽车时代。从市级部门负责人,到县、市党政主官,再到省里工作,直到退休前,三十多年,几乎全部是乘坐小汽车了。

至于车的品牌,从国产的“上海”“桑塔纳”“帕萨特”“奥迪”“红旗”,到进口的“伏尔加”“本田”“皇冠”“凌志”,我都用过。指挥抗洪救灾、抗震救灾,承担援藏援疆任务时,也经常乘坐大排量越野车。

说句真心话,对于车,我从来是把它当成一种完成工作任务必须的工具,我看中的是质量,是性能,而不是身份的象征。至于什么品牌,价钱高低,从不在乎,也不攀比。当县委书记时坐过“凌志400”,当市委书记时又换成了“红旗1.8”,这都无所谓,只要不影响工作就行。基层干部很辛苦,一年七八万公里,两三年就得换一辆车。

中国在公元前2000年就有了车,最初被称为“轩”,或者“撵”,就是一种有围棚或帷幕的车,供卿大夫以上乘坐。“啸嗷东轩下”“月上轩而飞光”,这情境多么令人景仰。杜牧《阿房宫赋》曰:“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车骑塞巷,宾客盈座”,又是另一般场景。

时代在变,一切都在变。每天迎着晨曦,眺望满街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汽车像蝗虫一样塞满了街道,早已代替了以往尊贵的轩或者撵,主宰了交通工具市场。车的变迁,可谓与人们生活息息相关,具有时代个性。

由人力畜力到机械,从内燃机车到高铁,从手动到无级变速,形形色色的车由简到繁,由慢到快,不但改进了外观更提升了速度,从象征权力富贵到成了老百姓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交通工具。车的变迁见证了几千年历史的沧桑巨变,也见证了改革开放四十多年的是是非非。这是质的飞跃,是人们对物质生活的追求。

不断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和文化需求,难道不正是我们的初心吗?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人生就是一列前行的车,不管前方的路有多远,有多少风雨,有多么崎岖,只要方向正确,都会越来越接近幸福。

(2021年12月15日于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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