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走出三江源

赵冬开的“三江源牛肉面”就在英雄山立交桥附近，生意还算红火。因为这里靠近正在开发建设的社区，工地上的民工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第一次去吃赵冬的牛肉面，还是10年前。那时我刚从下面调到省城工作，赵冬的面馆也刚刚开业，门头很小，在一条不大的巷子里。我的住处离他近，便经常过来光顾，我喜欢这牛肉面的味道，当然也喜欢它的实惠。

赵冬是回族，店面儿打理得很干净，清真牛肉面做得不错，味道醇正，量也很足。吃着吃着，人也就熟了。

赵冬是青海省循化县人，村子紧靠黄河，海拔接近3000米。这循化县原来属黄南藏族自治州管，地处“三江源”。所谓“三江源”，就是长江、黄河和澜沧江的源头汇水区，行政区域包括青海省的玉树、果洛、海南、黄南四个藏族自治州的16个县和格尔木市的唐古拉乡，总面积30.25万平方公里，有两个山东省大，现有人口60万，其中藏族人口占90%以上。

赵冬家有姐弟4人，姐姐是老大。他的父亲比较有文化，给姑娘起名叫赵春，兄弟三人依次叫赵夏、赵秋、赵冬。本意是想春夏秋冬，四季发财，无奈除了种地，再无其它生计，地里也只能种点青稞和土豆，每年人均收入不足2000元。大姐已经出嫁，兄弟三人便结伴外出打工，来到济南。先是在建筑工地打零工，后来便开始做“三江源牛肉面”。赵家祖祖辈辈坚守家乡务农为生，终于在赵冬这一代走出了三江源。

我问赵冬“三江源牛肉面”和“兰州拉面”有什么不同，他给我做了详细解释。从地域上说，“三江源牛肉面”出自青海，“兰州拉面”的发源地在甘肃。从品牌来说，两种面都属兰州清汤牛肉面，是甘肃省兰州地区的清真风味小吃，是“中国十大面条”之一，主要不同在于兰州拉面创办时间更长、连锁店更多。从产品风格上说，都具备“汤镜者清、肉烂者香、面细者精”的独特风味和“清白红绿黄”的特色，清是汤清，白是萝卜白，红是辣椒油红，绿是香菜和蒜苗绿，黄是面条黄。被中国烹饪协会评为三大中式快餐之一，号称“中华第一面”。后来我专门去品尝过“兰州拉面”，并与店家做了交谈，果真如赵冬所说。

赵冬十分注重产品质量。每天早上，他会亲自去市场采购牛肉和蔬菜，他懂得什么是最好的食材。加工制作工程中，严格程序，严格用材，绝不偷工减料。加工制作场地包括灶间、储藏间和各种设施，严格标准，按时清洁、消毒、整理，经得起监管部门的随时检查。他说，经营餐饮行业，质量就是生命，时刻不能放松，我不能“黄瓜打锣—-做一锤子买卖”。十年下来，赵冬的牛肉面馆从来没有发生任何质量问题。

赵冬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有自己的经营之道，多年来坚持服务至上、薄利多销。这几年物价蹭蹭地往上长，别人家的牛肉面12块钱一碗了，他仍然坚持8块钱，而且绝不在质量和数量上做手脚。好心迎来了回头客，赵冬的面馆利润并没有减少。一年下来，刨去一切成本，能纯挣10万块钱。这实在是很不容易了！我替他算过账：如果一年10万元利润，每天就要保证300元。如果一碗面能挣两块钱，每天就必须卖出150碗面，一日三餐，每餐至少要卖出50碗。起早贪黑，连轴儿转，一年也没有个星期天，的确不容易。但赵冬很满足，他说，你看，我这一家四口，不愁吃穿，团团圆圆，比在老家好多了！累点很正常，咱老百姓天生就是受累的命！

赵冬有这样的心态，我也替他高兴。不由得就想起了自己的年青时，12岁开始在海边的盐场打工，17岁下乡当农民，辛苦一年，只分到700斤粮食、107块钱，一条裤子打了16个补丁。与自己相比，赵冬应该知足了，他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代。但他不能知足，必须继续拼搏奋斗，争取过得更好。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唯有永不满足、永不骄傲、永不懈怠、发愤图强，唯有随时看到危机、看到困难、看到机遇、抓住机遇，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赵冬说，没有改革开放，我还在老家“土里刨食”呢，跑出来就是“盲流”，抓回去就得挨揍。是啊！这黄河，在三江源头是涓涓细流，一旦汇成大河，冲出源头，就奔腾向前，百折不回，直入大海。人也是这样，只要走出来了，天地就广阔了，就只能向前，回不了头了。国家也是这样，只有拆除了地域之间、城乡之间人为设置的藩篱，让人自由流动，就能释放出巨大的能量，成为最先进的生产力。温州人就是因为走遍了全国任何一个有人群的地方，珠三角就是因为张开双臂拥抱了来自全国任何一个地方的人，才成为中国最发达、最开放、最繁荣、最富裕的地区。而这一切，都得益于改革开放。中国终归要向前走，必须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继续改革开放。不能倒退，倒退没有出路，只能是死路。

赵冬刚到济南时还是单身汉，三年后回家娶了媳妇，一起来到济南。现在，大女儿已经7岁，在附近小区的小学读一年级了。小女儿三岁，一头浓密的黑发自然卷曲，两只大眼睛滴溜溜地转。我每次去吃面，总见她坐在小凳上玩手机，没有玩具，没有水果饮料，没有大人管。我用手机给她照了张相，她瞪着大眼看看我，不说话。我突然就想到了一句话，“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孩子生长在这样的家庭，从小看到的是父母一天到晚的忙碌。再大一点，她会更早地体会到生活的艰辛和世态的炎凉。长大了，肯定性格很坚强。

赵冬夫妇对两个孩子充满期望，决心好好经营，多赚点钱，无论如何也要让孩子上大学，找个好工作，不能当“二代农民工”。我很赞赏他们的想法和志气，同时也觉得心中发酸。“农民工”“ 二代农民工”，这个明显带有歧视性的称谓，这是哪个大人物的发明啊，这是哪一条政策的规定啊，世界上还有哪一个国家把他的国民分成三六九等啊！我不知道赵冬的女儿在学校里是不是受到老师和同学的歧视，她幼小的心灵是不是受到了伤害，但愿没有。否则，我们这些“公仆”可真是罪莫大焉！我们的政府真得好好反思是不是“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了。

走出三江源十多年了，赵冬依然难忘三江源，那毕竟是生他养他的地方。父亲已经去世，母亲依然健在，赵冬还有三间老屋。想家的时候，他就领着全家去看黄河。坐在大河边，看着滚滚流淌的黄河水，他对女儿说，这河水就是从咱老家流过来的，一万里啊！他还告诉女儿，这黄河水在老家哪儿可是清的，清得能看见底，能照出人。每年腊月25，赵冬带领全家人回老家，从济南乘火车，硬座车票每张230元,整整一天一夜到西宁。下了火车乘汽车，还得半天。除了看望老母亲和岳父岳母，赵冬还要好好地去看望大姐赵春。他这一年不回家，老母亲有点大事小情，都是姐姐姐夫照应，他很感激。过了正月初五，全家就得回来。连来带去10几天，折腾得浑身难受，但他心里很高兴。赵冬说，人不能忘本，按理说应该常回家看看，多尽点孝心，可是毕竟太远了！看得出来，他有点内疚。赵冬是个孝子，是个好人，好人应该一生平安，但前提是要有一个好的社会环境，有一种好的社会风气。改革开放40年，经济发展，社会进步，综合国力提升，这些有目共睹，没有人否定。但是，拜金主义抬头，潜规则盛行，社会诚信缺失，公民心态暴力化，也是不争的事实。主流价值引导，相关制度建设，从娃娃抓起进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都是亟需做好的工作，必须高度重视，我们的执政者应该有所作为。

和赵冬接触多了，有些话也就谈得深了。我问他济南的营商环境如何，他很认真地告诉我，山东人好，济南人好，社会治安也很好，这些年没有人吃面不给钱，也没有坏人来捣乱，他的面馆一直平平安安。他还告诉我，政府对他这小本生意很优惠，营业执照办得很顺利，政府部门没有任何收费，这几年还免除了所有的税。除了卫生健康部门定期检查环境卫生和食品质量，而且不收费，没有其它检查。他对政府很满意。他说这几年房租翻了几倍，水电煤气和原材料价格大幅度上涨，经营成本大幅度增加，如果没有政府的扶持，他这小生意可能早就关门了。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我相信赵冬说得是实话，他没有义务去编瞎话给别人唱赞歌。一个地方的经济要发展，环境至关重要。而环境建设，关键在人，在领导人，在主要领导人。济南这几年的营商环境大为改善，与济南市的领导干部转变作风、勤政为民密切相关，真该给他们点一个大大的“赞”！

由此联想到民营经济的发展。民营经济从无到有，到总量占国民经济的半壁江山，是改革开放最靓丽的一道风景线。民营经济是山东发展不可替代的重要力量，民营企业家是山东发展不可或缺的宝贵财富。必须坚定一个信念，离开民营经济的持续健康稳定发展，整个国民经济要更好更快发展，是很难的。因此，必须坚定不移地支持民营经济发展，像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保护民营企业、保护民营企业家。要采取强力措施，端正舆论导向，把工作抓紧、抓实、抓细、抓死。特别注重做好各种生产要素的公平供给这篇大文章。领导干部要深入企业，蹲点调查，会诊把脉，对症下药，限期解决问题，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企业倒下去。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风雨过后，一定能见到彩虹。

又是一个周末，又一次来吃赵冬的三江源牛肉面。霜降已过，天气见凉，看到那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从心里觉得暖和。我问赵冬，还回去吗？他说，要等过年。他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是问他是在济南扎根，还是过几年再回三江源。当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后，深情地说，从三江源出来的人，就像那黄河水，只能滚滚向前，回不去了！

我赞成赵冬的选择。人生的路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走，但是未来就在前方，时光会推着我们向前走。朝前看，向前走，一切都会变好。

2019年10月27日于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