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诺尔盖的黎明

陈光:诺尔盖的黎明

2019年9月的最后一天,

与朋友相约去看诺尔盖大草原。

从小就知道

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

爬雪山过草地的故事,

这次就想搞清楚

红军为什么要过草地、

到底从哪里过的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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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从成都出发,走“成茂高速”,经过都江堰、映秀、汶川、茂县,转213国道,过松潘县城,在川主寺吃午饭。下午继续前进,便进入诺尔盖大草原,我们边走边欣赏。

诺尔盖草原很大,横跨四川、甘肃、青海三省,总面积约5.3万平方公里,有许多著名的旅游景点。我们这次主要考察当年红军长征经过的川北诺尔盖草地,南北纵长500余里,东西横宽300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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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的诺尔盖草原,由于河道横生,地势低洼,长年积水,形成沼泽。自然气候恶劣,天气变幻莫测。没有村寨,没有道路,鸟兽绝迹,人烟荒芜。表面生长的植被形成草甸,草甸下面泥泞不堪,浅处没膝,深处没顶。人和骡马在草地上行走,须脚踏草丛根部,慢慢前行。若不慎陷入泥潭,无人相救,会愈陷愈深,乃至被灭顶吞没。这里的草地也被称为“死亡之海”。

新中国成立后,各级政府和农牧民投资对草地进行改造,多数沼泽已经变成了水草丰茂、适宜放牧的草原。时空转换,如今的诺尔盖大草原,红军走过的草地,已经成为全国著名的旅游胜地。

从松潘县城一直向西,汽车行驶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放眼望去,只见茫茫草原,不见人的踪迹。已是深秋,大草原开始变黄,偶尔也有点红色和绿色, 在阳光照耀下,五彩缤纷,一望无垠。草原上水网密布,小溪潺潺流淌,牧草丰盛,牛羊成群,藏民的毡房丛立在原野上。此时的诺尔盖草原,秋高气爽, 牧草飘香, 蓝天、白云、丽日、牛羊,与广袤无垠的草原构成一幅美丽动人的画卷,令人心旷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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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5点到达诺尔盖县城,全程535公里。尽管“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但是因为雨季已过,一路还算顺利。

诺尔盖县地处青藏高原东北边缘,是四川通往西北省区的北大门,平均海拔3500米以上,面积一万五千多平方公里,人口却不到八万。与土地面积只有十五万七千多平方公里,人口却超过一亿的山东省相比,可谓地域辽阔、人烟稀少。是“中国最美的高寒湿地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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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凌晨5点,我按惯例起床晨练。走出酒店,顿觉形势异样。

诺尔盖的黎明静悄悄。大千世界,除了我,没有一个人行走,没有一辆车经过,没有一声狗吠鸡鸣。除了草原上的风刮得酒店门前旗杆上的旗子略有响动,四周再无其它声音,完全可以用“静谧”二字来形容,静得出奇,静得简直让人不可思议。侧耳细听,摇摇脑袋再听,还是什么声音也没有,我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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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尔盖的黎明黑洞洞。这个季节在山东济南,清晨5点天已大亮,6点就会见到太阳,但此时的诺尔盖,却满世界都是黑的。天空是黑的,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更没有一丝“鱼肚白”。大地是黑的,没有任何物体发光,也没有任何光源把它照亮。只有几公里外的县城里,有很少的几盏电灯眨着眼睛,我猜可能是医院或者是公安派出所之类单位。

诺尔盖的黎明冷嗖嗖。知道这边是高原,气温低,专门穿了件长袖衬衫,但依然觉得浑身发凉。我看了一下手机显示:诺尔盖此时气温摄氏1度,而济南是18度。草原上的风虽然不大,但刮到身上仍然让人不寒而栗。

仔细想想,也很正常,济南到诺尔盖,东西直线距离已超过1800公里,太阳晚出1个小时,而且海拔高出三千多米,有这些差别也就顺理成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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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沿着213国道向前快走,好让自己暖和起来。顺着这条路向前走,可以走出四川,走出草原,到达青海、甘肃、陕西,还有更远。此时,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独自行走在无垠的旷野中。我大吼一声,好似狼嚎。马上后悔了,这声音会不会引来狼群?我知道这诺尔盖草原上肯定是有狼的。

一个小时后,东方渐渐发亮。远处的群山露出轮廓,附近的草原逐渐清晰,公路上有了来往的车辆,身穿猩红色僧裙的喇嘛结伴匆匆走过,沉睡的诺尔盖草原终于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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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后,我回到酒店。早饭后,乘车考察,解疑释惑。

1935年6月上旬,毛主席率领的中央红军经过长征翻越了四川夹金山,张国焘率领的红四方面军由川陕交界根据地西进攻占四川懋功。6月14日,两大主力红军在懋功会师,中央红军改称第一方面军。党中央决定,“集中主力向北进攻”,“创建川陕甘苏区根据地”,推动全国抗日运动。

但是,北上的路已经被堵死。胡宗南率领的国民党主力部队卡住了松潘县城。松潘是从川西北通往甘南的咽喉要道,红军久攻不下,无奈只能从西面的诺尔盖草地穿行北上,这就是红军必须过草地的根本原因。

1935年8月21日,红军分为左右两路军,平行向北推进,穿越草地,向诺尔盖的班佑地区前进。这是中国军事史上罕见的一次艰苦卓绝的行军。

草地的情景令人怵目惊心。秋天的草地野草茂盛,草丛里笼罩着阴森迷蒙的浓雾,难辨东西南北。草丛间积水泛滥,水呈淤褐色,散发出腐臭的气味。辽阔无边的草地里几乎找不到一条路,环顾四周都是一片片水洼,人踩到软绵绵的草包上,一不留神就会陷入泥潭中拔不出腿,稍有不慎就会陷下去,遭受灭顶之灾,红军指战员们踩着草墩一步一步地探索前进。

高原上已是寒气逼人,但官兵身上仍然穿着单衣。气候多变,时而狂风大作,时而暴雨倾盆,忽而漫天大雪,忽而冰雹骤下。衣服湿了,只能靠自己的体温暖干。夜晚露营更是寒冷难忍,大家只得挤在一起,背靠背取暖。草地里没有清水,只能喝带草味的苦水。几天行军后,粮食吃光了,战士们只好找野菜充饥,甚至嚼草根,吃牛皮。但他们忍受着寒冷和饥饿的折磨,以坚强的革命意志,顽强地向前走。许多战士倒在草地上,就再也爬不起来。

经过七天的艰苦努力,红军战胜了严寒饥饿,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走出了人迹罕至、气候变化异常的茫茫草地,于8月27日到达草地尽头的班佑地区。班佑,是红军走了七天七夜遇到的第一个有人烟的村庄。两天后发起包座战斗,歼灭了企图堵截红军的胡宗南部第49师,攻占包座,打开了通向陕西、甘肃的大门,为实现党中央北上抗日的战略方针创造了有利条件。

中国工农红军在诺尔盖大草原经历了长征以来最为艰辛的历程,在整个长征中具有无可替代的重要历史意义。诺尔盖县拥有28处红军长征历史遗址、遗迹。在草原上和道路旁,一座座壮观的纪念碑矗立其上,每座纪念碑都刻有碑文,有的塑有烈士群像,威严神圣。给苍茫大地赋予了无限的光辉和史韵,让人们在这里重拾对红军长征的敬佩、对革命烈士的敬意。

我们首先瞻仰位于省道209线旁边的“九大元帅过草原纪念碑”。碑的正面用汉藏两种文字书写着“九大元帅走过的草原”,背面刻着九位元帅的名字。基座上刻着红军战士持枪牵马的浮雕。虽然简洁,但其所表现的历史意义非同一般。1935年6月至1936年8月,朱德、彭德怀等1955年授衔的开国十大元帅,除陈毅留在南方打游击,没有参加二万五千里长征外,其他九大元帅,都是从这里走过草地。在这里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向世人展现了中国共产党人百折不挠、愈挫愈勇、不怕牺牲的精神。

接着瞻仰“红军三过草地纪念碑”。碑的下方是一块巨大的天然巨石,上方是四名红军战士雕像,其中一人手持“中国工农红军”大旗,其他人手持步枪。这座纪念碑记录了一段令人痛心的历史。1935年深秋,红四方面军本来已经走过草地,但张国焘不愿北上,与一方面军分裂,率四方面军掉头南下,再次穿过草地,回到甘孜,是为二过草地。11月19日,四方面军在百丈地区遭到国民党军十几个旅阻击,经7昼夜激战,终因寡不敌众,撤出战斗,这标志着张国焘南下计划宣告破产。1936年初秋,四方面军与贺龙率领的二方面军会合,再一次北上过草地。历史上称“红军三过草地”。

接下来,我们来到诺尔盖县城以东距县城12公里的班佑乡。五彩的藏寨错落有致,水泥乡间小道顺着茫茫草场蜿蜒伸向远方,班佑村的美丽让人为之一振。这个班佑河畔美丽的小村,红军越过大草地时,仅有十几间简陋的小屋,牧民过着逐草而居的生活。但小村的出现,却让红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让无边的大草地终于有了尽头。

小村口的草原边上,矗立着一块中国工农红军班佑烈士纪念碑,纪念碑的主体是一座名为胜利曙光的群体雕塑。纪念碑雄伟挺拔,碑座镌刻“胜利曙光”四个大字,金光闪闪,由中央军委原副主席迟浩田上将题写。正面碑文节选自原红军十一团政委、开国上将王平回忆录。雕像群中的战士或拥、或背靠、或掺扶。他们有的遥望远方,有的疲惫不堪,观碑文内容及雕像神态,衬托出当年红军为追求光明、追求真理不怕苦、不怕牺牲、团结一致、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的革命精神。

这座纪念碑记录了84年前发生在班佑河畔的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一支衣襟褴褛、形容枯槁的红军队伍,经过七天的艰难行军,终于在诺尔盖的黎明停了下来,政委步履蹒跚走到队伍的最前面,举起望远镜,向雾蒙蒙的前方寻路。突然,他激动不已地大喊一声:“到了,我们到班佑了!”

疲惫不堪的战士纷纷围过来,顺着政委所指方向远远望去,朦胧中几幢瓦舍、一缕炊烟,远远传来弱弱梵音,战士们几乎是喜极而泣:“到班佑,我们就出草地了!出草地,我们就胜利了!”

就在这时,刚从沼泽里走出的红三军团军长彭德怀面色凝重地下达了一道命令:迅速筹集粮食,带领一支部队,重返班佑河,去援救那里的一支由于饥饿停下的部队。

政委当然清楚,这是一项多么艰难的任务。部队刚刚走出草地,战士极度饥饿和疲惫,如果重返班佑河回头救战友,就有可能一起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但是他没有犹豫,所有的红军战士必须一起走出草地,一起迎接胜利!

又是一个黎明,政委带领一个营的救援战士回到班佑河边,他举起望远镜望向河对岸,惊喜地喊道:我看见他们了,一个挨着一个都在睡觉呢。

政委命令扛着青稞炒面的战士快速过河,并迅速散开,把干粮袋分发给正在酣睡的战友,一面发还一边玩笑地推推:“喂,醒来哟,吃早饭哩!”“别睡了!快出草地了!”

这时一个战士跑过来:“报告团长,他们都……喊不醒!”政委说:“使劲喊,饿晕的人要使劲喊才能喊得醒!”然而,战士怎么着也不愿意回到沉睡的队伍中,他捂着自己的嘴,指着那一群寂静的战友,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近乎哽咽着说:“他们全部牺牲了。”

“啊!不可能,这么多人,总有活的,来,跟我一起挨个喊。”于是,政委亲自一个个叫,叫得那么亲切,那么温馨,那么不舍,每叫一声,都潸然一行泪水,每叫一次,都颤抖几声呜咽。“同志们,起来吧,我们出草地了!”“战友啊,醒醒吧,我们有吃的了,我们胜利了!”

然而,无论怎样呼唤,就是无人回应。政委绝望地掏出手枪向着天空将子弹全部打光,并歇斯底里大声呼喊:“给我醒过来!”但是,回答他的只是班佑河呼啸的寒风和哀声一片的呜咽。

这就是发生在当年红军长征途中一个真实故事,也是我们党的历史上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悲壮,七百红军仅剩一个奄奄一息的小战士,其余全部饿死。而这个小战士过河后也很快牺牲了。

当救援的战士离去的时候,有战士问怎么掩埋。政委说:不用掩埋,就让他们在这里睡吧,永远的安息在这里。

多年后,这座纪念碑在班佑河边矗立,纪念碑上镌刻着时任红三军11团政委的王平将军的回忆:“多好的同志啊,他们一步一摇地爬出了草地,却没能走过班佑河……”

黄克诚大将在他的回忆录中说:走出草地,“我觉得是从死亡世界回到了人间”。

班佑,诺尔盖草原上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庄。红军第一、二、四方面军三大主力皆由此出川入甘,中国的十大元帅有九个从此经过,一万多红军战士长眠于此。诺尔盖人对当年红军长征做出了重大贡献,为了给红军筹集军粮,藏民们把所有的存粮和第二年的种子全部奉献出来了,以致毛主席在后来的回忆中提起长征时说:“最让我亏欠的地方,就算诺尔盖。”

倒在长征路上的红军烈士们没有看到革命的胜利,胜利是先烈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政权夺来不易,历史不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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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班佑村附近的草原上,还矗立着一座用红色大理石砌成的雕塑,巨大的方形基座上,是一个向上伸出的巨大手掌,手掌中心放着七根火柴。雕塑的名字是“七根火柴”。小学语文课本中《七根火柴》的故事原型地就在这里。

著名作家王愿坚在《七根火柴》中讲述的故事,记录了红军过草地时,在一片小树林里,一位战士临牺牲前,怀揣着七根火柴,等待着将其交给战友,为后续队伍点燃前进的光亮。

“同志,你看着!”那同志向卢进勇招招手,等他凑近了,便伸开一个僵直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一根根拨弄着火柴,口里小声说着:“一、二、三、四、五、六、七。”

王愿坚的这篇文章并非虚构,而是确实有原型支撑。诺尔盖县党史办经过多年的研究与考证,确定了“七根火柴”故事原型发生地,就在距离这块纪念碑几公里外的班佑乡姜冬村附近。

84年过去了,蜿蜒流过草原的班佑河依旧奔腾不息,清澈的河水不停地在向人们讲述着当年红军过草地的故事。

顺纪念碑北行约20公里,我们去参观“巴西会议”旧址。会议旧址只剩残墙,旁边新建了巴西会议纪念馆。就是在这里,中共中央政治局于1935年9月2日至9日,连续召开会议,谴责张国焘依仗优势兵力,拒不执行中央命令的错误行径,通过了组成临时北上先遣队,继续北上建立川陕根据地等决定。巴西会议是决定党和红军前途命运的又一次关键会议,彰显了毛泽东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英明果断、独立自主、沉着应对的决心和智慧。从此,中国共产党和中国工农红军力量一天天壮大,中国革命一天天走向胜利。

85年前,中国共产党人以坚忍不拔、自强不息、勇往直前的精神,取得了两万五千里长征的胜利,创造了“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于今”从未有过的辉煌历史。长征精神是中华民族百折不挠、自强不息民族精神的最高表现,是保证革命和建设事业走向胜利的强大精神力量。星移斗转,天翻地覆,今天,中国人民正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进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新长征。我们必须牢记历史、不忘初心、继续前进,自觉把伟大的长征精神深深熔铸在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事业中,为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努力奋斗!

2019年10月1日上午,纪念馆的电视里传来了振奋人心的画面和声音: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大会在北京天安门广场举行,党和国家领导人正在天安门城楼上阅兵,受阅部队依次通过广场,战士意气风发、步履铿锵,战车威武雄壮、铁流滚滚,战机掠过长空,广场红旗飘扬。看着这激动人心的场面,再看看这红军过草地的地方,不禁热泪盈眶。

长眠在草原上的先烈们,你们可看到了?你们可听到了?这是中华民族崛起的强音。安息吧,放心吧,你们的鲜血没有白流,共和国将牢记你们的功劳,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新长征一定会胜利,国家的明天一定会更美好。

离开诺尔盖的时候,心情有些沉重,有点恋恋不舍。如有机会,一定再来,看诺尔盖的黎明。

致敬,诺尔盖大草原!

(2019年11月17日于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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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光

汉族,1956年11月生,山东寿光人, 1974年8月参加工作,1975年12月入党,大学文化,曾任中共诸城市委书记、中共菏泽市委书记、山东省省长助理,山东省政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