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偶得闲情，我会看看朋友们笔墨朱砂的光影心迹。

古琴，素手，纸窗，瓦屋，灯火，青荧，天与地合，瓜果抄录于笔下，山水腾挪到纸上，意与神会，情通自然，意与神兮如痴如醉，情通自然兮惠风和畅。惠风和畅，如痴如醉，我觉得黄炳馀的画作里有酒色才气。

一个书画家，笔墨之间有酒色才气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这酒色才气是如痴如醉，对笔痴，对墨醉，对人世间的情迷意乱，以及身处其中的安之若素。所谓中国书画，其实是笔墨人纸的游戏，以道理而言，也应有三重境界：三等书画，笔墨人纸均不醉；二等书画，墨醉笔人纸不醉；一等书画，笔墨醉，人纸不醉。所谓绝品上佳好书画，系天地人同醉于纸上。在这一点上，黄炳馀是颇得三昧的。

天地人同醉于纸的书画都已远去了，那种道法自然的精神当代难求。不过黄炳馀似乎在路上。黄炳馀的书画里的确有笔墨同醉，也有人纸同醉的成分。他是于烂漫之处石破天惊，一笔一画古意泛滥。

黄炳馀这个人我了解得不多，见过几次。黄炳馀的作品我看到不少，以此来猜测其为人，我看见诚恳恭敬，我看见天真烂漫；我看见特立独行，我看见不拘一格；我看见仰天大笑，我看见战战兢兢；我看见桀骜不驯，我看见规规矩矩；我看见恣意妄为，我看见内敛斯文……让我惊愕的是这个年轻人有古意，有古意的人都难以小觑，他们往往会隔山打牛，一个筋斗云翻回古代，能带来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黄炳馀画有古意，书法也有画面感。好的书法就是画。我想起“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的句子。秋风中，野渡的老人拉长了影子，水流静静，只见那影子一动一动。船头的鸬鹚，引颈而歌。

唐人李颀宦游江南送别朋友刘昱时曾作了一首诗：

八月寒苇花，秋江浪头白。

北风吹五两，谁是浔阳客。

鸬鹚山头微雨晴，扬州郭里暮潮生。

行人夜宿金陵渚，试听沙边有雁声。

岸边苇花是白的，江中浪头也是白的。秋风瑟瑟，浪花借助风力打湿苇花，苇花则随风扑向浪花，两者浑然一白。这白，不是严冬霜雪之白，也不是三春柳絮梨花之白，而是凉秋八月之白；是澄潭月影，是简寂空明，是素净萧疏，既不绚烂，也不凛烈。我突然觉得黄炳馀就像是船头的鸬鹚。

我不太懂画，尤其不太懂笔法，写出来的，都是一个作家的随意感悟。不过我觉得画与文章都是相通的，黄炳馀显然是用毛笔在写文章，他写的是古庙老僧、达摩面壁；青灯荧荧、木鱼咚咚；秋风山林、亭台轩榭；美人卷帘、池塘野鸭；瓜果生香、蔬菜水灵……他的画是有些禅意的，狂野的转化为安静的，安静的变成狂野的，这些又是道中的。书画如人，他的书画是一条条鱼，从他的心游到砚台里，又从砚台里游到宣纸上……那是有灵性的游动，也是慧根自然的游走。

先写这些，有些话下次再说。我会继续远远观望着这个年轻人的背影。我想，以他的修炼，他还会走的更远。当然，这一切要看造化，看人的造化，也看天地的造化。所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就是这个意思。不过看得出，天地是垂青这个年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