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宋漫语 | 一个人的朝圣:A Lonely Pilgrimage
山东
山东 > 文化 > 正文

老宋漫语 | 一个人的朝圣:A Lonely Pilgrimage

引子:Lonely?

用「一个人的朝圣」作为题目,应当是受蕾秋·乔伊斯的小说《The Unlikely Pilgrimage of Harold Fry》中文版的影响,但客观地讲,此「一个人」与彼「一个人」确无任何情节上的牵连。不过,对于「朝圣」这个字眼来说,无论你是出于什么目的,终究会触及一些共通的释义。

蕾秋・乔伊斯在小说中凸显的,是「Unlikely」,而我借题目传递的,的,是「Lonely」(一个人,即独孤)……

诚然,乔伊斯笔下的哈罗德・弗莱确实是独自前行,我亦是如此—— 这大抵是两者之间唯一的雷同。

为什么是Lonely?

我曾三次踏上冈仁波齐的土地。第一次抱团前行、又一次随队徒步、再一次独行。

独行那次,我随身带着 Jansen Wong 先生编写的《冈仁波齐转山朝圣指南》,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探寻转山路上的一草一木、一碑一石,将那些细碎的故事与风景尽收心底。

我也曾走过圣地亚哥朝圣之路(Camino de Santiago)最后 160 公里的路程,从O'Cebreiro出发,在朝圣护照上逐一集齐了几十个印章,每一枚都印记着路途的痕迹。

在玉树,我曾短暂跟拍过一位阿卡(藏语中对僧人的尊称)。他当时正一路向西,朝着拉萨大昭寺的方向磕长头前行。今年偶然听闻,这已是他第十六次从玉树出发,以磕长头的方式前往大昭寺。我曾联系他,想看看是否有缘能在冈仁波齐转山的路上相遇,可惜后来我的行程因故取消,而他在抵达大昭寺后,又一路向西,去往了冈仁波齐。

今年7月中旬,在雨雾交织的天气里,我参加了校友会组织的五台山朝台活动。原本计划的反转路线,因恶劣天气未能全程完成,虽有遗憾,却也成了一段特别的经历。

8月,我正计划前往Kii半岛,走一走Kumano Kodo的小边路与中边路。值得一提的是,Camino de Santiago (French Way/Camino Francés,又称Way of St. James)与Kumano Kodo,是全球仅有的两条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的Pilgrim Routes。

走在这些朝圣路上,我的状态时常变换:有时是步履匆匆,只为在约定时间抵达宿营点与团队汇合;有时是咬牙坚持,克服极端天气带来的身体不适;有时是与同伴闲谈,打发漫长行走中的无聊;有时是往返折返,只为找到某个标志性地点打卡留念…… 而只有在那些独处的行走时间里,才会静下心来叩问自己:我为何会走在这条路上?我已经走过了哪些地方?这些地方藏着怎样的故事,又与我有着怎样的隐秘联结?刚才偶遇的那个人,为何会有着与我截然不同、却又让我印象深刻的思想与境遇?

更多时候,我深切地感受到:如果在所谓的「朝圣」路上,我没有足够多的时间 —— 不一定是全部时间 —— 独处行走、与自己对话,那么这段旅程顶多只能算是一次徒步、一次山地越野快走或慢跑、一次户外风光之旅、一次具有挑战性的穿越,或是一场户外团建活动,谈不上「朝圣」,也确实并非朝圣。

在国内,我个人认为,称得上是朝圣的旅程,首推那些从不同的藏区的家乡出发、用身体丈量着道路、一路磕长头去拉萨的人走过的路。当然,也有那些转山转湖转佛塔的人,当然这其中又首推冈仁波齐磕长头转山或步行转山一天一圈的人。

正如「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朝圣也该有朝圣的模样 —— 要「讲朝圣的话」、「做朝圣的事」、「走朝圣的路」。它不应是喧嚣的聚会、无谓的比拼、功利的竞争,更不应退化成为一场普通的户外活动。

朝圣的核心,或许就藏在那份独自行走时的孤独里,藏在与自我、与天地、与信仰的对话中。

何为朝圣

我没有正式的宗教信仰,也未曾受过任何戒律或洗礼。

但路过寺院会拜佛,经过道观会拜三清,走进教堂也会向Jesus与The Blessed Virgin Mary行礼 —— 这并非皈依,纯粹是出于内心的尊重与敬畏。

对于不同宗教体系中那些承载着特殊意义的地标,我总愿意专程前往,或参观游览,或视作一场私人的朝圣。

汉传佛教的圣地,如五台山、普陀山、峨眉山、法门寺等,都曾留下我的足迹;

藏传佛教的核心区域,从拉萨、日喀则到阿里、山南,从甘南、西宁到迪庆,也曾逐一踏访;

道教的名山大观,武当山、青城山、三清山、恒山、泰山等,亦在行程之中;

还有那些散落在世界各地的教堂,至今能叫出名字的便有塞维利亚大教堂、科隆大教堂、巴黎圣母院、圣家族大教堂、圣索菲亚大教堂、威斯敏斯特教堂,以及纽约的圣帕特里克大教堂、圣约翰神明大教堂,波士顿的三一教堂、华盛顿的圣彼得与圣保罗大教堂等……看过的教堂其实不少,只是大多记不太清,有时甚至分不清是基督堂还是天主堂,不过是循着文化的脉络到此一游。

但心底始终萦绕着一个问题:何为朝圣?

至少在我看来,朝圣理应是一场身体与心灵的双重跋涉。路途必然充满艰辛,需要直面体力的透支、环境的复杂、气候的多变等诸多挑战。身体的苦行从来都不是目的,而是磨炼意志的媒介 —— 在一步一步的坚持中,让浮躁的内心沉淀,让模糊的自我清晰。

有人为宗教虔诚而来,有人为祈福赎罪而行,有人为精神追求出发,有人为文化体验踏上征途,也有人为个人成长寻觅答案…… 形式或许不同,或徒步丈量,或躬身叩拜,或默然前行,但内核始终相通:那是一场主动选择的「苦旅」,是从庸常生活的暂时抽离。

世界各地的著名朝圣路线,皆因独特的宗教、历史或文化意义而被铭记。

基督教徒向往耶路撒冷(耶稣受难与复活之地)、罗马(圣彼得殉难之地)与西班牙圣地亚哥 - 德孔波斯特拉(传为圣雅各安葬之地);

穆斯林将前往沙特麦加克尔白朝觐视作毕生心愿;

佛教徒则追寻印度、尼泊尔的圣迹,以及中国的四大佛教名山。

于我而言,朝圣的本质,是在一场「苦旅」中向内探索的远征。

它无关宗教的皈依,而是对身体极限的检验,对生命意义的追寻,对自我边界的挑战,以及与更宏大的存在建立连接的渴望。

在重复的步履与天地间的寂静中,剥离日常的琐碎与喧嚣,直面「为何而来」的核心叩问 —— 置身于壮阔的自然与古老的道场之中,方能真切感受到自身的渺小与时空的浩瀚。

我相信,这种对「超越日常」的追寻,或许是人类共通的深层心理需求:在孤独的跋涉中,渐渐地遇见更好的自己。

以这样的标准衡量,过往的种种行走,都只能算是铺垫。这一次五台山独走大朝台,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朝圣。

何为朝台

我国有佛教四大名山的说法,即:山西五台山、浙江普陀山、四川峨眉山、安徽九华山,分别对应文殊菩萨、观世音菩萨、普贤菩萨、地藏菩萨的道场。

五台山位于山西省忻州市五台县,由五座山峰环抱而成,五峰高耸,峰顶平坦如台,故称「五台山」,最高峰北台叶斗峰海拔3058米,素有「华北屋脊」之称。文殊菩萨象征智慧,五台山自东汉起建寺,唐代成为全国佛教中心,鼎盛时期寺院达300余座,现存显通寺、塔院寺等47座。藏传佛教与汉传佛教共存,菩萨顶为黄庙之首,清代康熙、乾隆曾多次巡幸。

普陀山位于舟山群岛,全岛面积12.5平方公里,最高峰佛顶山海拔291.3米,以「海天佛国」著称,是观音信仰核心地,宋代起成为佛教圣地,普济寺、法雨寺、慧济寺为三大主寺。南海观音像(高33米)为标志,每年农历六月十九观音诞辰日香火最盛。

峨眉山位于四川省峨眉山市,主峰万佛顶海拔3099米,以「峨眉天下秀」闻名。普贤菩萨象征行愿,东汉始建寺庙,明代形成「峨眉十景」,现存报国寺、万年寺等30余座寺院。金顶的「佛光」、「云海」为自然奇观,铜殿与十方普贤像(高48米)为标志。

九华山位于安徽省池州市青阳县,主峰十王峰海拔1342米,因九峰形似莲花得名。地藏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道场,唐代新罗僧金地藏在此修行,肉身宝殿供奉其真身。现存化城寺、百岁宫等78座寺庙,以「肉身菩萨」信仰闻名。

四大佛教名山都有其传统的朝圣路线。

五台山(智慧之路),以东台为起点,顺时针(东南西中北)或逆时针(东北中西南)方向,遍历五个台顶和沿途的狮子窝、澡浴池等寺院,路程55~70KM,感受五台之巅的辽阔与神圣,这也称之为「大朝台」。当然,时间或体力不支的朝圣者,也可以「小朝台」,朝拜台怀镇寺庙群并登顶黛螺顶,在黛螺顶的五方文殊殿一次朝拜五方文殊,可弥补未能徒步五个台顶的遗憾。

峨眉山(行愿之路),金顶朝圣徒步线。

普陀山(慈悲之路),禅修与秘境线。沿西山秘境清幽,千步沙漫步听潮,利于静思。

九华山(愿力之路):体验九华山作为地藏菩萨道场的核心文化。

无论去哪座山,选择哪条路线,都请怀有一颗虔诚和尊重的心。

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

佛教先师文殊菩萨,梵名Mañjuśrī(मञ्जुश्री)),其信仰体系中既有佛教经典的依据,也融合了历史、地理与政治等多重因素。五台山供奉的对象是文殊菩萨及其五方化身。台怀镇密集的寺院区中的核心寺庙如显通寺、菩萨顶等均以文殊为主供。

文殊菩萨在佛教中象征「智慧第一」,是大乘佛法中「般若智慧」的化身,常以手持宝剑(斩断烦恼)、骑乘青狮(震慑魔障)的形象出现。

五台山的五座台顶分别供奉不同法号的文殊菩萨,形成独特的“五方文殊”信仰体系:

东台望海峰:望海寺,聪明文殊(象征大圆镜智)

南台锦绣峰:普济寺,智慧文殊(象征妙观察智)

西台挂月峰:法雷寺,狮子吼文殊(象征平等性智)

中台翠岩峰:演教寺,孺童文殊(象征法界体性智)

北台叶斗峰:灵应寺,无垢文殊(象征成所作智)

这种布局源于隋文帝诏令在五台顶建寺供奉,将文殊的智慧特质具象化于自然景观中。

不过,在北台叶斗峰灵应寺还有一个著名的龙王殿。龙王殿始建于隋代,是五台山现存124座宗教建筑中唯一被称为「庙」而非「寺」的建筑,体现了佛道融合的文化特色。在五台山佛教名山道场中出现龙王殿,本身就是一个文化奇遇。

龙王殿供奉的是广济龙王,民间俗称「五爷」或「龙五爷」。广济龙王是东海龙王敖广的第五个儿子圣衍,在五台山佛教文化中具有重要地位。据传说,上古时期五台山气候酷热难当,文殊菩萨为救万民,从东海借来龙王休憩的「歇龙石」,使此地变为清凉胜境。失去安身之所的五位龙子大闹五台山,被文殊菩萨降服后分守五座台顶,其中五爷因具慧根、心怀慈悲,被点化为文殊菩萨化身,专司五台山风雨农事。

图片

广济龙王拥有金元宝、财源库、聚宝盆三件法宝,被尊为「人间第一财神」。相传清朝顺治帝出家后,康熙帝寻父至五台山时遭遇大雨迷路,得一黑面老者引路脱险,事后得知是五爷化身。为感念救命之恩,康熙御赐金冠、紫袍与銮驾,封其为「人间第一财神」,并亲题「龙参」匾额悬于殿内,还为五爷像贴金,使其从「黑脸龙王」变为「金面菩萨」。广济龙王不仅护佑众生敬财、求财、招财、护财,还施风布雨以保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为众生百姓排忧解难、谋福谋利。在龙五爷财神殿的大殿之上,有八根财柱,分别代表了龙五爷开示众生如何正当求财的八大法门。

去不了北台顶的游客,只能是在台怀镇的五爷庙里排长队。

图片

《华严经》明确提及「东北方有菩萨住处,名清凉山」,与五台山的地理方位吻合。《文殊师利法宝藏陀罗尼经》进一步指出文殊菩萨于「五顶山」说法,强化了五台山作为其道场的合法性。

五台山以文殊菩萨为核心供奉对象,既是佛教经典与历史事件的共同结果,也体现了自然崇拜、政治需求与文化融合的复杂互动。其“五方文殊”的独特配置,不仅深化了智慧修行的宗教内涵,更使五台山成为跨越时空的佛教地理符号。

由此,朝台即朝圣,朝圣即朝台。

一个人的朝圣

七月中旬,风雨之中,从鸿门岩出发,先后抵达东台、北台、澡浴池、中台。雨越下越大,浑身潮湿难耐 —— 这是我最不偏好的天气,遂放弃了从中台前往西台的路程;次日南台因恶劣天气封闭,只能前往黛螺顶走了一趟,算是名义上的朝台。离开台怀镇时,心里满是歉疚。作为一名读过几年书、本质是学生的技术工人,未能完整朝拜五方文殊菩萨,于我而言是莫大的缺憾。

图片

因上,我决心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朝圣,一场一个人的朝台。

八月份是学生假期,高考、中考后的学子们纷纷慕名前往五台山,加之今年气候反常,我从九月份起便持续关注天气预报,盼着能有连续三天的好天气。临时邀约同行者,却都被每天约 20 公里的强度与天气的不确定性劝退。心底本就有独自行走的念头,既然无人同行,便索性看准天气窗口,径直奔赴五台山。

第一天:驱车至鸿门岩,登顶东台看日出 —— 这是我第三次到东台,只为见证「三阳开泰」的寓意。随后驱车至台怀镇西门,徒步登上南台,完成首日行程。

图片

第二天:从南台出发,途经狮子窝、吉祥寺抵达西台,再前往澡浴池宿营。途中天气尚好,唯有从中台往澡浴池行进时,风力渐大、气温骤降,恰好契合了计划中的休整节点。

第三天:从澡浴池出发,先后抵达中台、北台,最终返回鸿门岩。全程时是少转多云、时是阴天,北台叶斗峰时而显露、时而隐没在云雾中,下行时偶有雨点落下,却未影响行程,一路轻松顺利走完。

三天累计行走 52 公里,爬升约 2500 米、下降 2000 米,若按五级强度分类,大致属于 3 级或 3 - 级,虽有挑战,却在可承受范围内。

图片

五台山的天气瞬息万变,尤其西台至中台、北台段。此次虽未遭遇七月那般风雨交加,却也并非万里无云。我不惧风、沙与寒冷,唯独忌惮雨天 —— 穿雨衣或冲锋衣后,身体潮湿易引发皮肤不适,甚至过敏出湿疹。好在天遂人愿,虽有阴晴变化,却未遇极端天气,也算「心有所祈,天有所赐」。

当然,顺遂的行程也离不开事前的充分准备。需从天气预报中揣摩天气的「心情」,否则若恰逢天公不悦,仅凭一腔热忱难以打动天意;还需选个合适的日子,免得与「罪孽深重者」同期出行 —— 万一他们触怒天威,难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以往遇到坏天气,我总会自我解嘲:要么是我们这拨人都做了错事遭天惩戒,要么是其中某人作恶,连累了旁人。

图片

朝台路中的众生相

朝台路,有林林总总的出行线。

乘车速游型:乘坐 IVECO 车往返,大半天内便可从台怀镇出发,按顺时针(东台至南台)或逆时针(南台至东台)方向遍历五台后返程。这种方式省时省力,却少了徒步丈量的质感,更像是一场走马观花的打卡之旅。

全程徒步挑战型:最具难度的是从鸿门岩出发,经东台 - 护银沟 - 南台 - 西台 - 中台 - 北台 - 鸿门岩的 70 公里路线。护银沟段地势险峻、路况复杂,多为以挑战极限为主要目的的徒步者刻意选择。我原本也计划走这条路线,但当地友人再三告诫,该路段因频繁发生迷路、摔伤等救援险情,已被官方关闭,力劝我避开。「听人劝,吃饱饭」,独行路上,安全永远是第一要务,最终我放弃了这段险路。

常规徒步型:另两种常见路线更贴合普通朝台者的节奏 —— 一条是鸿门岩 - 东台 - 鸿门岩 - 北台 - 中台 - 西台 - 南台 - 台怀镇,全程不到 60 公里;另一条是鸿门岩 - 东台 - 鸿门岩 - 宽滩村 - 佛母洞 - 南台 - 西台 - 中台 - 北台,路程 50~60 公里,节奏相对舒缓,能更好地感受沿途风光与心境变化。

朝台路,有形形色色的朝圣者。

竞速型朝台者:有人力求一天内完成全程,步履匆匆如赶路人,眼里只有前方的目标,无暇与旁人交流,更来不及留意路边的风景,对他们而言,朝台更像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从容徒步者:也有像我一样,计划用三天时间不紧不慢完成朝台的人。不追求速度,累了便停下歇脚,遇着好风景便驻足片刻,偶尔与同行者简单寒暄,更多时候是与自己对话,享受独处的宁静。

躬身叩拜者:最让我动容的,是那些以身体丈量道路的朝台者。他们每隔一个身长(约三步远),便跪地朝着目视所及的台顶磕头,额头与膝盖反复触碰大地,神情肃穆而坚定。我遇到的这类朝台者,大多是第一次以这种方式朝台,也不确定全程需要多久,估算下来大约要半个月。他们多来自台湾、福建、广东、浙江一带,也有山西本地及五台山周边的人士,少数是僧人,多数是虔诚的佛教居士。

僧俗同行者:还有一些居士,在僧人的陪同下徒步朝台。他们大多走得较慢,路上始终低声交流,有时聊家常琐事,有时探讨经法教义。我曾与他们并行过几段路,听着他们的谈话,能感受到一种平和的归属感,与我独行的孤独形成了鲜明对比。

图片

磕头朝拜的方式,我此前只在川西、青海尤其是西藏的路上见过,那是藏传佛教中磕长头的修行方式。而在汉传佛教的朝台路上,见到如此以身体践行信仰的场景,还是第一次。每当遇上他们,我都会停下脚步聊上几句,问问他们的身体状况,听听他们的感受,若他们不介意,也会探寻这般坚持的目的。

在西台到中台的路上,我遇到几位来自台湾省的朝台者,他们说原本计划三步一叩,但身体实在吃不消,速度远不及预期,便改为七步一叩,预计15天完成全程。

我由衷地为他们的坚持点赞,也为自己听从劝告、避开护银沟那段险路的理智点赞 —— 朝台本是苦行,核心是为了启智明心,若硬要勉强为之所不能,便不是智慧,而是愚钝了。

朝台路,孕育了新兴的「朝台业态」。

视频直播代朝台:有些朝台者因客观条件限制(如身体不便、时间紧张)或主观原因无法亲自前往,却又想圆朝台之愿,便催生了「代朝台」 这一职业。从业者全程开启视频直播,一路徒步、朝拜、打卡,委托者则通过屏幕「云跟队」,看着代朝者的脚步丈量每一寸山路,跟着镜头领略朝台风光。对从业者而言,这是一份赚钱的营生;对委托者来说,「用钱能搞定的事都不算事」。这虽让朝台的苦行意义打了折扣,但也有其现实的需要。搜索了一下短视频平台,在冈仁波齐经营「代转山」的也大有人在,询问了一下,绝大多数委托者的确都不是藏族同胞。

朝台过程视频直播:在东台看日出时,我遇到一位来自山东聊城的小博主。他前几天刚在泰山直播完日出,便马不停蹄赶到五台山,带着三部手机(推测是不同平台)同步直播朝台。每部手机上显示有约千名粉丝(实际在线人数远少于此),日出时分,他对着镜头反复咋呼「三阳开泰马上来了」,语气急切又夸张,可直到太阳升高,也没能出现他口中的景象。

图片

经查询,所谓「三阳开泰」,源自《周易》:正月为泰卦,三阳生于下,阴消阳长,寓意吉亨顺遂。

五台山东台作为观日出的最佳地点,其日出景象恰好与「三阳」的寓意契合 —— 朝阳启明,是新生的希望;正阳中天,是光明与温暖;夕阳辉照,是圆满与收获。此外,若日出时东台东方有云雾且高度适宜,云层上可能映出两个太阳,与实际太阳形成「三阳」之景。

这位博主显然提前做了些功课,却用夸张的话术忽悠粉丝保持在线,让原本庄重的朝台与日出,多了几分功利的喧嚣。

朝台路,隐含着耐人寻味的现象。

台顶上的寺院大多比较破旧,不少还在施工修缮,即便新增的设施,做工也略显粗糙。这与台怀镇上那些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寺院相比,简直不在一个等级。

按理说,台顶才是文殊菩萨的核心道场,五方文殊分别供奉于五座台顶,是朝台的终极目的地。可为何台顶的寺院反而不及山下?是多数朝台者到了台怀镇,便觉得已然抵达五台山,无需再费力攀登台顶?还是陡峭的山路、多变的天气,让许多人望而却步,无力登上台顶,导致台顶寺院缺乏足够的修缮资金与动力?这个疑问,至今仍在我心中萦绕。

结 语

最近写随笔,往往是就长不就短。

细想原因,或许是潜意识里在刻意抵制「文化方便面」—— 如今信息碎片化严重,人们的 “文化体力” 日渐流失,理性思维也常被浮躁的情绪取代,我便想以这种详尽的书写,对抗当下浅尝辄止的阅读习惯;也或许也是因为,我已失去了过去引以为傲的「一语中的」的能力,有些想法再也无法堂堂正正、直截了当地表达,只能层层铺垫、拐弯抹角地传递。

因这次朝台,微信公众号给我推送了不少相关信息,有个视频号以「以画说事」的方式,详解了佛教寺院的建筑结构,也算意外的收获。

图片

离开晋北返回济南前,我与当地的老友话别,无非是「感谢款待」、「后会有期」、「相约再聚」之类的寻常话语。途中休息时,微信又推来一个小视频,盘点了古人们富有哲学意味的送别名句,随手摘录于此:

晏殊:一曲清歌满尊酒,人生何处不相逢。

郑谷: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欧阳修:别后不知君远近,渐行渐远渐无书。

晏几道: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王维:惟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

许浑: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这几句诗里,哪一句,最能与你心中的某段境遇、某种心境,产生些许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