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过年的累活之四——蒸黏窝窝
文/乔玉璞(山东阳谷)
我的《过年的累活之二——碾米轧面》(山石榴2025.01.30)篇倒数第三段是这样一句话:“……现在想起来,还很馋那黑漆漆的黏窝窝哩。”这话有毛病。黏窝窝本是黄色的,不是黑色的,为什么说成是“黑漆漆”的?这是我小时候,我家蒸黏窝窝掺进了很多黢黑黢黑的高粱面的记忆,这一点我在文章里没说清楚,在此谨向读者朋友致歉。
那年代,我家黏米面少,过年时,想多蒸几锅黏窝窝,母亲想出的办法就是掺入高粱面,如此,黏窝窝自然变成黑色的,而且掺的越多,黏窝窝就越黑。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过了腊月二十三之后的几天里,母亲蒸完馍馍、花糕、枣卷子,紧接着就蒸黏窝窝。而且,要在一天内或更长一点儿的时间里连续蒸出几锅来。这活儿都是由母亲一人做,别人都不会,最累的当然是母亲。
蒸黏窝窝与蒸馍馍、枣卷子、花糕最大的不同是不用提前和(huó)发面,不用在热炕头上醒面,也不用在案板上搋面、揉面,现蒸现和就行。这似乎节省老多力气,但经不住蒸的锅数多。
蒸黏窝窝有一点与蒸花糕、枣卷子相同,那就是提前将红枣冼净、煮熟、晾干,备用。
母亲搲几升黄色黏米面、再搲几升黢黑黢黑的高粱面放在一个内侧绿色釉亮外侧布满花纹的大陶瓷盆里,再掺上两碗早已煮熟的红枣,这些混合物就占了多半盆,不能太满,太满了,盆里空间变小,不方便和面。
母亲先将黏米面、高粱面与红枣一起掺和均匀,再在盆里面的中间扒出一个小浅窝儿来,舀水倒入,再不断搅拌均匀,再陆续少量加入,将面浸湿为宜,和透为止,形成一个面团,反复搋几遍,面团表面光滑柔软,就可蒸了。
接着,她动作娴熟地在面团上揪下一小块儿来,抟成一“馍馍”, 握在左手心里,不能握太紧,以便于这面团在左手心里“旋转”,右手食指或中指顶在这“馍馍”的下端,用力向上顶,边顶边“拨动”着这“馍馍”转圈儿,眨眼功夫这“馍馍”就变成了一个中空,且下口较粗上端尖尖的生黏窝窝了。
之后,将蒸好的生黏窝窝小心翼翼地放在盖垫上,拿放不能用力过蒙,不然会使刚蒸出的生黏窝窝走形。在放盖垫上以前,要先在盖垫上面撒一层面醭,以防黏窝窝的下口黏盖垫儿。
蒸出的黏窝窝大小一致取决于每次揪面团的大小相同,母亲凭手感就能控制每个黏窝窝面团的大小均匀,不用刻意用眼看着,这当然是多年的经验了。
在和面与蒸的过程里,母亲两手不断地在一只小碗里地蘸水,几乎蒸一个都会蘸一回水,才不粘手,黏米面实在太黏了。
如果和的面稍微有点稀,蒸出的生窝窝就很容易“下蹲”,甚至没窝窝眼儿,或歪歪斜斜,不成正形,很不雅观。和面控制稠稀当是关键。母亲在这方面也有“犯错”的时候。
黏窝窝是名副其实的“黏”,不光生黏窝窝黏,刚蒸出来的黏窝窝或刚熥好的陈黏窝窝更黏,用手一抓,手指会被“牢牢”地黏住,一扽(dèn,两头同时用力,或一头固定而另一头用力拉拽,阿城一带音为“登”)老长,还连着细丝儿黏在手指上,变凉了,用很大劲儿才将这黏在手指上的这些“斑块儿”抠掉。趁热咬一口,要么上下唇有被黏着的感觉,要么上下齿有被黏在一起的感觉。
生黏窝窝容易变形,熟了的热黏窝窝也会变形,可能因受热而“融化”之感,只有冷却凝固了才不会变形。这一点是与用其他面蒸出的窝窝的最大不同,其中原理我也说不清。
黏窝窝凉了就不黏了,变得又硬又亮,还很沉很沉,看起来像个黑不溜秋的当当硬的黑铁蛋子。
既然热黏窝窝很黏,就不能直接用手抓,要用筷子插起来吃,而且,要在插筷子的两边位置均匀地向里侧咬,不能老咬一边,那样会一边越剩越小,结果那还没吃完,剩余的部分会从筷子上脱落,掉地上。会黏很多泥土,抠,抠不掉,掐,掐不干净,丢掉又不舍得。有一次,我就遇到这情况,偷偷地将这掉地上的黏窝窝丢到了鸡食盆里喂鸡,被父亲发现了,他很心疼,把我给嚷哭了。从此,一到吃黏窝窝的时候,都会格外小心。
黏窝窝很沉(比重大)绝对不能吃凉的,吃凉的,不易消化,而且肚子会有下坠的感觉,要趁热吃,这也是经验。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我家一般每年正月十五后,白馍馍、花糕、枣卷就吃个差不多了,这时候,黏窝窝就派上了用场,能一直吃到二月二以后。听母亲说,有一年我家盖屋子,为此多蒸了一些,到了三月里,我家还能给帮忙盖屋子的邻居熥黏窝窝吃。母亲很心细,为了能让黏窝窝放些时间,她将黏窝窝放在阴凉处的大瓦缸里,即便如此,黏窝窝上还是长了很多发绿色的醭子,清洗干净,熥热了,上面仍会有一个个小黑点点儿,帮忙的邻居们也只好一点点儿将这小黑点点儿揭掉再吃。那时候的人对这都习以为常,不会嫌弃。
母亲在蒸黏窝窝的过程中,我也不闲着,我会往灶火窝(锅前放柴禾的小小空间,阿城一带叫灶火窝)拿柴禾,母亲管烧锅,我管拉风箱。不大会儿就开锅,盖锅的草蓜子上冒出的热气垂直涌向屋顶,就快成熟了。这时候,热气里会散发出浓浓的黏窝窝的香味来。我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先机,母亲用筷子给我插一个刚出锅热黏窝窝,我则急不可耐地吃,直烫得嘴“嘶嘶哈哈”地吐热气,咬一口那软软的,绵绵的黏窝窝,直香到嗓子眼里去,一个也吃不完,到吃饭的时候,没任何食欲了,看样子,这黏窝窝很当饱。
蒸黏窝窝的这一天,提前吃早饭,母亲就开始蒸,一直到半夜,累得够呛,两三天后,还腰酸背痛,抬不起胳膊来。双手本已长满了皴,裂了许多小口儿,一蘸水就生疼,也不管这些,也似乎感觉不到疼。她感到最成功的事儿就是年后有了这“接替”馍馍、枣卷子、花糕的黏窝窝了。一个大心事儿落地了。待黏窝窝吃完,一家人又开始吃棒子窝窝或高粱窝窝了。要想再吃上过年时的馍馍、花糕、枣卷子、黏窝窝,就等下一年吧。
有人解释为什么平时不吃黏窝窝,只有过年的才吃?另有人回答,那是取“黏”“年”的谐音,以增加过年的“年”味,图个吉利,实是望文生义,也很牵强。
这蒸好的黏窝窝,除留下自家食用的部分,还可以给年后来拜年的那些老亲戚压篮子,一般不留老亲戚带来的馃子(拜年专用糕点),再给压四个这黑黑的黏窝窝,在当时来说也不失理。
那个蒸黏窝窝、吃黏窝窝、压黏窝窝的年代已经久远了,却给我留下了永不磨灭的记忆。
估计,现在有人想吃黏窝窝去超市买就可以了,买到的得是全黏米面的黄色黏窝窝。不知能否买到像我家当年那掺了高粱面的黑黏窝窝?

【作者简介】乔玉璞,山东省阳谷县作家协会会员,公开发表教育专业论文30余篇,主编校本培训教材4部,与他人合作出版论著5部,现喜爱散文写作,公开发表70余篇。
稿件来源:“山石榴”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