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桂瓒:养猪

尹桂瓒:养猪

养 猪

尹桂瓒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生产队鼓励社员家庭养猪,村里的墙上红色大字写着“猪的全身都是宝”等宣传标语。不光有宣传,还有鼓励措施,社员抓一头小猪仔喂养,生产队给150斤玉米做饲料,再给20辆小推车土用于垫猪圈,生土变成猪粪归生产队种地用,小猪养大养肥后由公社食品站统一收购宰杀。农民卖猪挣钱,生产队赚肥料,老百姓有肉吃,在那个物质极度贫乏的年代的确是桩天大的好事。我们家也养过猪,前后养过三头,数量虽少但在我的少年时代却留下了一些有趣的回忆。

养猪需要猪圈,我们那里叫栏,我们那里的栏由两部分组成,一个砖石砌成的方形大坑,加一块有屋顶的空地,四面有围墙,墙的一侧装有栅栏门,方便喂猪投食,这里算是猪的寝室兼餐厅,在猪睡卧的地方垫生土,猪的拉撒脏污都在生土里搅拌发酵,几天清理一次,赶到栏里加上家里每天做饭的草木灰、人粪尿就是地道的富含氮磷钾的农家优质土肥,生产队定期派人撂粪,按车数折合成工分计入家庭收入帐。

我们家是从外地搬到新合大队的,开始是借住的房子,房主举家住哈尔滨,委托他本家的刘姓夫妇做房东,房东是我家后邻居,他夫妇将五间房子分了两段,东面两间开后门通往他家做草棚,西面三间借给我们住。原来的大院子被房东砌了一道围墙隔成两个院,围墙外边房东做菜地,只留一个很窄的小院子供我们使用,为了方便出入,在西侧院墙开了个小门,穿过另一刘姓人家的菜园子才能进出家门,极不方便,没有封闭的栏,所以很想养猪但一直是有心无力。直到一九六九年房主回来把房子卖给我们,我和妈妈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推倒挡墙,平整院子,新建了院墙和街门,我们那不知怎么形成的民俗,四间房的院落开西南门东南栏,五间房的则是要东南栏西南门,就这样我家在院子东南角修建了一个在当地当时算是标准的栏,我们才开始养起猪来。

我家养的第一头猪算是细养,但却很失败,养了近两年才长到一百斤多点。养得好的人家一般是一年左右就出栏,能长到140到150斤。那是一九七零年开春,妈妈赶集时用麻袋从猪市背回一只小猪崽,从麻袋一倒出来就像一团黑绒团滚到你面前,毛茸茸亮晶晶,短耳朵短嘴巴,一双小短腿,尤其是一双铮亮的眼睛怯生生的瞅着你,让人喜爱。刚开始不忍心把它关到栏里,就由着猪的性子满院子溜达,但白天家里没人,不看着它园子里的菜就全拱了,无奈关起来吧,它就不安分地嘶叫,也不吃食。我一直觉得那猪不是一头猪而是一条狗,挑食不爱吃东西,会看人眼色还会和人斗智,有时会在你腿上蹭来蹭去,眼睛瞅着你,一不留神就窜到院里,你拿棍子赶就和你捉迷藏。为了它能吃东西,我们把粉碎的地瓜蔓细糠放到缸里发酵,再调上泡好的豆饼或麸皮,这是别的猪难得的美食,但它就是不喜欢吃。挖来野菜切碎拌上玉米面或麸皮,它照旧拱几下吃几口就不吃了。常常是我一放学回来就发现它在院子里散步,因为要喂食,也为了观察方便,栏门都是半截的栅栏门,不知它是挤出来还是跳出来的。阉割后身手更加矫健,常常为赶它进栏费尽周折。就这样一年多不长个也不长膘,一直到第二年秋季勉勉强强能过百斤,食品站负责验猪的廖正,后来才知道他有大名,但社员们都叫他廖正,说就这样了送来吧,没啥长头了,省点粮食吧。送到食品站一过磅一百出点头,验了个价格最低的三等。第一次养猪结束了,虽长得一般好歹我家也算跻身到能养猪的人家了。

第二头猪是情养。正准备再抓头小猪崽时,我家斜对门的邻居要举家迁往新疆,这家邻居的男人在新疆工作,女人带着三个孩子在家生活,由于她娘几个也是从娘家过来不久,我们两家又都是单职工家庭,大人处的非常好,大事小情的都互相帮衬,孩子们自然也经常在一起,大人们晚上干活开会,孩子们就会在一起作伴等大人回来,往往是拿一本故事书,大的讲给小的听,有时大人回来的很晚,讲着听着孩子们就东倒西歪的在一铺炕上睡着了。那年冬季他家男人终于熬到了家属农转非的指标,过了一九七二年春节就要走了,他家有一头半大猪,连同一些玉米一起转给了我们。这头猪在他们家规矩已形成,进食也正常,按部就班的喂养就可以了。他们家是正月十六启程的,这以后每当走到他家的屋后,总有些留恋,尤其是晚上路过,看着黑漆漆的窗口,里面静静的悄无声息,孩子们相处的时光便浮上脑海,唯一留下的这头猪,喂食时、清理猪舍时,总有一种亲切感。这头猪也温和,不反也不闹,倒上食就去埋头吃食,你赶圈它就下到栏底等,等你清理完上来卧在松软的晒过的干土上晒太阳,你蹲下给它挠痒痒也很享用,挠完一边还主动翻身露出另一边。半年后这头猪又经过廖正的验收被送到了食品站。我当时难受了好长时间,舍不得但没办法,总不能老养着。每当站在栏门外,望着空空的猪舍心里也是空落落的,邻居留下的唯一念想也断了,心里也埋怨过他家大人,过的好好的干什么非得跑那么老远呢。

养第三头猪算是真正的成功。一九七三年春节前,我们家迎来了第三头小猪。记得是叫约克夏的新品种,长嘴巴,长耳朵,黑白相间的花纹。这次我和妈妈不再发慈悲放它出来,进门就关在栏里,加固了栏墙,重新加高加密加牢了栏门,让它习惯圈养不再生非份之想。在喂养上也以粗饲料为主,适量加入粮食、麸皮、豆饼什么的,不吃食也不再变换花样,不吃就饿它,把猪食槽子刷净,饿它一天,饿的乱窜乱跳,再倒上食就狼吞虎咽地吃去了,不到点也不零碎投食,这样反复了几次,慢慢的吃食的习惯形成。等到过了三四个月,身架拉开到了近一米长,两条腿也是又粗又长,便开始育肥。买来豆饼发酵,调到猪糠中,有时挖来野菜打打牙祭,有时熬一锅地瓜干、玉米高粱粥什么的为它改善生活。到第二年冬季,就已经长成了一头名副其实的肥猪。那时妈妈每年都参加县里的贫代会和妇代会,那几天妈妈参加县上的贫代会去了,我放学回家刚要去挑水,廖正来了,他用手按了按猪脊背,扎了扎长短,又摸了摸猪肚子,慢悠悠地说,今晚不要喂了,明早送猪。我和学校请了半天假,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和我的两位小伙伴建廷、国廷我们三人,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借来小推车,将偏篓扣过来形成一个平面牢牢绑在小推车上,再手忙脚乱地合力将猪按倒在地,将前后腿交叉捆住,抬上小车用粗麻绳扎紧捆好,一人推两人扶着,等把猪送到了食品站时天也亮了,过磅、宰杀,最后出结果,150多斤一等。那时猪肉紧张凭票购买,卖猪也不多给肉票,只可以将猪下货、猪头、水油等买回。我们西由公社是出了名的粮食高产田,那时只种粮食不种油料,花生油、豆油都很缺少,卖猪时也舍不得要别的,都是留着水油,我也一样等着杀完猪结完账,揣着一百多元钱,拎着水油回来了。回家后把钱用小手绢包好放到柜里,把水油切好放锅里加热靠出油,将油和油渣装好。几天后妈妈回来了,见我们小孩家把猪卖了很是惊讶,抽了几元零钱给我买书算作奖励,我那时喜欢买书,新出的《艳阳天》、《金光大道》、《沸腾的群山》、《海岛怒潮》什么的都有,公社书店卖书的一刘姓叔叔把我做熟客,有了新书都是给我留着。记得妈妈当时说,把整数存起来吧,你今年就要毕业了,回来后手表、自行车都得买啊,还得给你攒着娶媳妇啊,那时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后来村里拆旧房子攒土肥,我家的房子被拆掉,盖新房砌院墙造新栏,前前后后的拖了三四年,因为栏一直没建好就再也没养过猪,再后来我就到外地上学去了,妈妈也搬到了烟台,养猪的事情就彻底搁了下来。

现在农民自家不养猪了,都是现代化的养殖场提供优质多样的猪羊牛肉。老百姓家里都是自来水卫生间,没有栏了也没有农家肥了,地里的庄稼都是用工厂生产的各种新式肥料。但我总忘不了那用了农家肥的庄稼油黑铮亮,麦穗沉甸甸,棒子粗又长,收了新玉米糊一锅黄澄澄金灿灿的玉米饼子,收了小麦蒸一锅煊腾腾白花花的白面卷子,那香味至今还让人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