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车作品欣赏:《在鲁西北(组诗)》

弓车作品欣赏:《在鲁西北(组诗)》

在鲁西北(组诗)

山东聊城|弓车


这是平原的一角


这是平原的一角。可以把它

想象成一个孩童的一张作业纸

那稚拙的,弯曲的笔触

或许就是我认为最完美的

庄稼和瓜果。如果有老师划的一个

半对半错的符号,那它一定恰好

就在我的身上划过

这是平原的一角

如果何时出现了一座新的坟丘

我说的自然是平民,他(她)的死亡

或许就像用橡皮擦去了一个错别字

这座坟丘一点也没有破坏这个平原一角

的平衡。不需要奔腾,不需要起伏

不需要对,不需要错

高高的山在东面,宽宽的河在南面

这是平原的一角,它多像

一张孩童的作业纸,当我被绊倒

那一定是我在半对半错号面前不想走了呀


阴历和北京时


阴历加上北京时

这是专为鲁西北制定的

你不要不相信,请你站在

我的位置,站成一棵禾苗

一株树,一朵花儿

站整整一年,不要动一动

你会看到:

向东一点太春天了

向西一点太秋天了

向南一点太夏天了

向北一点太冬天了


请你站在我的位置

哪怕一秒钟

一秒钟就是一个四季的轮回

一秒钟,鲁西北之外的世界

已重新组合

我要用这一秒钟

去阴历和北京时之外看一下

看一下,一枝出墙的红杏

是否已被上帝折下来


1997年,我看到列车爬过来


1997年,我看到列车爬过来

那是第一列,在鲁西北

它傲视一切地爬过来

目空一切地爬过来

不紧也不慢,它以它的速度

不管风怎么吹

不管花怎么开

不管庄稼怎么长

在黄土地上,它是鲁西北

见过的最大的虫子

这庞然大物吼叫着,喷出

一口口的气,它说停就停

说走就走,你无法更改它的路线

它爬过来了,一枚平展展的

阳光下的叶片在抖动,而


1997年,我看到列车爬过来

我这才看到,我

原是黑暗中的一条蚯蚓

从此,以原有的速度与火车赛跑

看谁先抵达剩余的惟一绿叶


在鲁西北


在这里,翅膀是多余的

用节气编织成的二十四根大网

捕住了所有的鸟儿以及我长了翅膀的

想象。我的窗子像我的眼睛

一般地大敞着,从中原河南或者

河北而来的云彩大朵大朵地

涌来,穿着白衣的荆轲一次次

衣袂飘飘地涉过了易水

而皂衣的送行者留在了大网之外

我听到呜咽的筑声大片大片洒在了

田塍,做了高粱玉米大豆小麦的肥料

它们拔节,默默地,与飞翔无关

在这里,羽毛是多余的

看一眼春天和秋天的大雁吧

它们飞出大网之外,而最终还要回来

在这里,眼睛似乎也是

多余的,或许我注定是一条蚯蚓

在泥土中,在根须间,什么也不用看


披着蓑衣的童年


只露出两只眼睛

那是明亮的,像刚从青草叶上捉住的

两只欢蹦的蚂蚱。只露出两只手

两只手抓住雨丝的千只手万只手

其他的都在苇叶下

包括我的头我的身子我的腿

只有十岁的心跳逃学了

逃到雨丝之外

逃到千只手万只手之外

当我来到的菜园,那些黄的花、紫的花

那些茄子、西红柿,那些黄瓜和豌豆

在它们眼里,那个时刻的我

一定是一种植物

所以它们继续说话,继续嬉笑打闹

然后就都挤到我的蓑衣里来了

将我的心跳挤得没有了位置

再也没能回来,至今在菜园里

与三只蜜蜂、八只蝴蝶,或者

一个上帝,一块漫步、徘徊


再次说到麦收


为什么我会一次次说到麦收?为什么

鲁西大平原每一次生产都会把我

向世界之外挤出去一点,让出

一粒麦粒的位置?


为什么我会再次说到麦收

当,凡.高从金黄色里梦幻般走过

当,我已主动退到了现实世界的边缘


那些收割机开过来了,它们

隆隆地叫着:向后退,向后退

你们,这些高速路,这些人,这些闪着光彩的车

只让风和云和鸟留下


就这样,一粒倔强的麦子

该问一问了,是谁在这个时辰

一年一度将鲁西大平原绊倒

我还没有来得及退出半厘米

鲁西大平原,就这样整个砸在我身上

就这样把我埋在了身下


我看到徒骇河和马颊河在跳舞


我看到徒骇河和马颊河在跳舞

一个在我的东面

一个在我的西面

它们的舞姿一点也不张扬

谈不上奔放,更不迷狂

这是平原

它们是那般舒缓,当一片云

跟随一群羊涉水而过

我能捞起它们的衣衫,将

被弄浑了的血拧干

它们在跳舞,再笨拙也不想停下来

笨拙一如我面对现代时的

手足无措。在水一方

棉花、高粱和大豆,这些乐器的组合

当然就是天籁的组合

而碧浪偷偷跑上岸来,睡成了冬小麦

惟一的鱼是我全身几十处的脉搏

一分钟跳八十余下

我看到徒骇河和马颊河在跳舞

它们是那般地舒缓

一条在我的东面

一条在我的西面

在这之间

是弱水三千和我沉重如沉船的骨骼


艾山卡口


看到了吗

这里是黄河下游最窄的地方


看到了吗

这可是条大河,这条河很长

这条河远上白云间

其实那些白云一起跟了来,挤不过去

就在两岸堆成了白花花的棉花

其实万仞山和羌笛一起跟了来

它们被卡住了,上岸来

化作片片玉米高粱和群群牛羊

还有我的诗,也被卡在了这里

给染得浑又浑

给浸得黄又黄

怎么也不肯随一尾尾

跃过龙门鲤鱼,向大海游去

看到了吗,这是最窄的地方

如果春天从东边过来

她的腰身会给挤瘦

她该从这里乘上小船

我伸长我的手,就可握住她的指尖


看到了吗,在这里

鲁西北用最后的气力攥了攥黄河

并且摸到了它的脉搏


作者简介

弓车,本名张军,山东东阿人。中国作协会员,国家一级作家。聊城市文联(兼职)副主席,聊城市诗人协会会长,山东省作协诗歌委员会副主任。诗集《平芜尽处》获山东省第二届泰山文学奖。

稿件来源:简阅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