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之滋味

像街道上树叶的新绿，波河上的粼光一闪，丘陵亲切的相望。只要对着那未被遗忘的山水重新打开心扉，重新让人与辽阔的自然世界面对面，重新赋予——简而言之——生之滋味。

———卡尔维诺《自传》

和意大利人闲谈，聊到深处有两个印象是最为直观和普遍的。一是花样繁多的手势，会常常赶得另一方也不敢轻易的把手放在裤兜，生怕辜负了对方的亢奋。二是似乎所有的谈话都会扯到吃喝上，无论言者的身份和工作。而且每次吃喝的焦点最终都会定位到话者的家乡和家庭上，例如“我妈妈做的面条”、“我们家乡的酒”之类的。随后升起的一丝乡愁，很快又会被下一个吃喝的提议盖过。

至于手势，我到现在也是搞不懂的，但吃喝的事样我是能理解的。毕竟我们的文化也是强调“民以食为天”。不过像意大利人那样随时随地的热衷于对美食的消耗和谈论，对我来说还是一种极致的景态。

细究起来，对饮食的热爱，在意大利的语言和文化上也是有迹可循的。意大利语里满是饮食的各种隐喻，像快乐、悲伤、聪明、愚蠢这些词语，都能对应上一个以食物为能指的表达。比如Abbiocco这个词，说的就是一种“被奶奶的千层面塞饱肚子”产生的“吃饱犯困”的感觉。而且，意大利人似乎从来不以意大利为第一认同的对象，而会说“我的皮埃芒特，你的托斯卡纳，他们的西西里……”，而“意大利”这三个字只是我们这些非意大利人才会去想、会去用的称呼。一旦有了这样的地区“独立”情结，那谈论足球、方言以至饮食似乎就成了必不可少的一种身份宣言了。

由此可以看到，对意大利人来说，饮食从来不是单纯的口腹之欲，而是一种文化，包含着一种法国人所言的风土概念，是某块土地上的第一个人吃下第一口物产时，所激发的感觉与情绪不断在时间中与后来者的汇流、对抗和沉淀。最终它变成了一种认同，一种联系，一种精神，一种如同卡尔维诺所言的“生之滋味”。越久远的文化越是如此，时间、空间、所思、存在……各种维度都被折叠成在了一片小小咸透地中海的披萨或者浓缩在了一杯如同带着天鹅绒手套的铁拳一样的巴洛罗里。只不过在这么小的地理面积上，这种折叠率也实在是太过复杂和精深了。所以，深入和展开意大利的饮食对我们是有两种乐趣的，一来口腹的充盈，二来就是反刍式的文化复魅。当然传递这些乐趣本身是为另一种更大的乐趣了。

撰稿人：宋羿，一个热爱生活、追求美食、美酒的美学胖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