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宅与不宅中追逐梦想：济南青年漫画家生存现状

原标题：在宅与不宅中追逐梦想之花：济南青年漫画家生存现状调查

由《哪吒之魔童降世》掀起的国漫热潮尚未褪去，《罗小黑战记》紧跟着成为新的黑马，先后成为正在上映的两部高口碑中国动漫电影，后者豆瓣开分一度高达9.8分。截至9月13日，《哪吒》内地票房突破48.4亿元，升至中国影史票房榜第二位，《罗小黑战记》上映一周也有1.5亿元入账。

随着这两部影片的大火，《哪吒》导演饺子和《罗小黑战记》导演木头的成长经历也被公众熟知：80后、漫画家、宅男、自学动漫制作，为梦想与命运抗争……饺子和木头身上那股“我命由我不由天”“努力打破偏见”的倔强，也点燃了一群正在济南追梦的年轻漫画家，他们有的处于职业起步阶段，有的已经在业内摸爬滚打多年。他们的画笔之下，布满了荆棘与鲜花，一边在这条荆棘之路上砥砺前行，一边渴望能跟饺子和木头一样，早日收获那朵梦想之花。

《罗小黑战记》

“宅人”漫画家们

每一个青年漫画家，几乎都有过“宅人”的经历。

《哪吒》的导演饺子（真名杨宇）就曾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宅男”。饺子从小就梦想成为一个漫画家，23岁大学毕业后入职一家广告公司，工作一年后就辞了职，在家专心制作动画短片，一宅就是三年半，生活过得非常拮据。2008年，饺子终于制作出自己第一部动画短片《打，打个大西瓜》，这个时长16分钟的短片一经出世，横扫30多个国内外奖项，饺子借此在圈内打开名气，接下来成立了动画公司，后来才有了《哪吒》的诞生。

《罗小黑战记》导演木头跟饺子有不少相似之处，也是非科班出身，大学开始自学动画制作，后来在动画公司工作过，辞职后创作番剧版《罗小黑战记》，八年后才等来大电影上映。

“漫画家需要沉下心作画，就必须耐得住寂寞，忍受得了孤独。”杨宇曾经的“死宅”经历，同为青年漫画家的李健鑫感同身受。2016年，26岁的李健鑫同样辞职在家，潜心创作起自己的第一部连载漫画《拜金者》，直到2018年这部漫画才正式完结。“从白天画到晚上是正常节奏，最疯狂的时候一天只睡俩小时，大年三十了都不知道。”李健鑫回忆说，去年漫画完结之后，他去了一趟改建后的宽厚里，被人山人海的情景震惊了，“我就跟古代刚下山的道士一样，看什么都很新奇，有种穿越了感觉。”

丁姣也有过当“宅女”的经历。丁姣小时候因为生病动过大手术，导致六七年时间不能正常行走，在那段人生最灰暗的日子，正是漫画拯救了她。“那时候每天学习画画，用画笔想象着外面的世界，反而是最开心的事情。”后来，丁姣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原创漫画师，如今在济南一家动漫公司工作。“现在虽然不用天天宅在家了，但也是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除了上班忙公司的事情，就是回家画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对于一名漫画家而言，宅在家里并不是赋闲在家，相反地，因为一个好的作品需要不断打磨和沉淀，要求漫画家们更加专注和投入，还得忍受孤独、落魄和沉默，用一种近乎苦修的方式度日。比如日本著名漫画家鸟山明、尾田荣一郎、富坚义博等，都是出了名的“宅人”。

给作品注入“灵魂”

每一个漫画家的心血之作，也都被倾注了“灵魂”。

山东工艺美术学院毕业生程潇冰，用一部12分钟的动漫作品《闽越谣》，讲述了一场热闹非凡的“龙王婚礼”，将家乡闽越地区的建筑、工艺、传统、民间神话等元素都融合其中，呈现出闽越地区极具魅力的风俗文化。今年7月，程潇冰带着他的毕业作品《闽越谣》参加了第二届“悟空杯”中国国际漫画大赛，从中日韩众多漫画家中脱颖而出，最终斩获最高荣誉“悟空奖”。

“悟空奖”在业内的分量不低，首届获奖者是韩祖政（笔名：左手韩），如今已是国内知名的漫画家。

“我是土生土长的泉州人，小时候听外婆给我讲下雨天龙王娶亲的故事，我觉得这些鬼神故事非常有趣，所以就用画笔展现了出来。” 程潇冰讲述起创作的初衷。

在《闽越谣》这部作品中，兔儿神、赑屃、美人鱼等闽南文化传说里面的鬼神形象，在作者唯美的画风展示之下，显得格外美好动人。山东工艺美术学院数字艺术与传媒学院院长顾群业认为，《闽越谣》之所以能够成功，正是因为作品中饱含了作者强烈的情感，拥有触动心灵的力量。

丁姣的代表作品《懦懦的梦》，讲述了一只左腿受伤的小猫“懦懦”，凭借努力扔掉拐杖、重新奔跑的故事，用轻松愉快的画风传递积极向上的精神，该作品曾荣获第十六届齐鲁国际动漫艺术博览会原创漫画金奖。丁姣说，“懦懦”身上有着自己的影子，借此表达小时候生病时的内心情感，“它有着不公的命运，却不肯向命运低头，依旧坚持自己的梦想。”

丁姣的另一部作品《小槐带你回家》，通过“小槐”的独特视角，描绘了在济南打工的百万游子过年回家的故事。“小槐”是丁姣为济南市槐荫区设计的吉祥物，形象活泼可爱。“路上想把时针变成分针，团圆却把分针变成时针”，作品最后的这短短两句话，传递出的情感打动人心。

丁姣展示作品《小槐带你回家》

坚守与逃离

荣耀背后，甘苦自知。在漫画这条道路上，无数人因为热爱投身其中，又有无数人因为种种现实选择“逃离”。

画了十几年漫画的丁姣，依旧在这条道路上努力“奔跑”。过去几年里，济南市槐荫区吉祥物设计一等奖、齐鲁国际动漫艺术博览会金奖、山东青年美术家协会会员，丁姣获得了不少的荣誉与光环，背后却也付出了无数的辛酸和泪水。“因为经常熬夜，饮食不规律，肠胃、颈椎问题等成了新负担，这也是我们画师的职业病。”在电影院看完《哪吒》后，丁姣感动得哭了，为了那个倔强勇敢的小“魔童”，也为了背后默默坚守的导演。丁姣说，不管遇到多少困难，她都会一直画下去，先给自己设立一个“小目标”，“出一套自己满意的绘本故事，主题偏向温暖治愈系。”

刚走出大学校园的程潇冰，却没能在济南找到一份心仪的工作，最后通过投递简历，去了成都一家品牌设计公司当了策划师。“济南这边的企业给的待遇差一些，三四千块钱左右，成都这边动漫产业更发达，为了生活也没办法，工作还是跟绘画有关吧，虽然不能全职做漫画了。”程潇冰说，他今后还会利用业余时间继续画画，延着《闽越谣》的思路扩展下去，收集全国各地的民间鬼神故事，把它们一一呈现在画纸上。“其实全国有不少精彩的民间神话故事和形象，不只有孙悟空和哪吒。”

结束了三年“宅男”生活的李健鑫，利用连载漫画所赚的钱，跟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剧本杀”店，算是暂时“告别”漫画生涯。“我后来想明白了，不能老宅在家里，也得学习体验生活了。”李健鑫说，等他积累了足够的创作素材后，会重新拾起画笔创作新的作品，并期待有一天作品也能够被搬上大银幕。

据了解，作为山东动漫“摇篮”之一的山东工艺美术学院，每年动画专业的近50名毕业生当中，只有大约1/10的人从事专职漫画或动画工作。“这种现象在全国艺术类高校很普遍，更多的学生毕业后会进入设计公司、游戏公司或者影视特技公司等，那边市场需求更大，薪水也会更高。”该校数字艺术与传媒学院院长顾群业说。

《哪吒之魔童降世》

泉城动漫，需要再添“一把火”

从2015年的《大圣归来》到后来的《大鱼海棠》《大护法》《白蛇：缘起》，再到今年的《哪吒之魔童降世》和《罗小黑战记》，短短数年时间，高质量的国产动漫作品越来越多，勾勒出一条国漫崛起之路。“当下，是一个最好的时代。”第八届山东文博会到来之际，济南动漫行业人士普遍认为，国内动漫产业即将迎来新的春天。与此同时，受创作理念、企业规模、资金限制等多方面影响，济南动漫行业仍处在突围阶段，要想生产出更多原创动漫作品，还需要再添“一把火”才行。

缺爆款，更缺原创作品

8月29日，2019“新光奖”国际原创动漫大赛公布了各个奖项的入围名单，在分量颇重的两个奖项中，出现了两家济南企业的作品，一部是山东教育出版社有限公司的《不一样的数学故事》入围了最佳系列动画奖，另一部是山东御书房科技动漫有限公司的《湖上小八路》入围了最佳动画短片奖。

“作品能够入围本身就是一种肯定，同时也见识了在全国有更多优秀的同行们。”山东御书房科技动漫有限公司董事长王松鹤表示。“新光奖”在全国动漫行业内名气不小，入围作品面临竞争同样残酷，最佳系列动画奖有101部作品入围，最佳动画短片奖入围作品更是高达291部。

御书房公司是济南为数不多的仍在坚持生产原创作品的企业。王松鹤说，《湖上小八路》这部短片虽然只有几十分钟，但他们制作了将近五年时间，“原创动漫投资非常大，制作时间又长，回本慢风险又高，出来后还不一定能得到市场的认可，很多企业都不愿去冒险了。”王松鹤说自己之所以还在坚持，更多是一种“情怀”，源于从小对于动漫的热爱。

御书房人员展示《湖上小八路》制作过程受访者供图

更值得注意的是，在2019“新光奖”分量最重的最佳动画长片奖中，一共有20部国内作品入围，其中包括《哪吒》《白蛇：缘起》《熊出没·原始时代》等今年的爆款影片，整个山东则无一家企业的影片入围。“现在别说生产爆款影片了，就是原创动漫作品都很少见。”

山东省电影家协会动画艺术委员会主任、山东工艺美术学院教授顾群业认为，目前包括济南在内的山东大多数动漫企业，在原创动漫方面投入的精力越来越少，自然难以生产出优秀的作品，“现在企业有的搞外包、做游戏，有的从事教育培训，热衷于投资回报较快的领域。”

“外包养原创”的曲线道路

据了解，目前山东省登记注册的从事动漫行业的企业有300多家，其中济南有100多家，数量在山东位居首位。过去十几年来，依托于济南国家动漫游戏产业基地，动漫企业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济南动漫行业迎来发展的小高潮，涌现出新视觉、呀咔咔动画、奇麟笔、御书房等一批优秀动漫企业。不过，根据2019年发布的《山东省动漫企业发展调研报告》显示，近几年新注册的动漫企业大多数规模较小，注册资本在50万元以下，公司团队一二十人，由于根基较浅实力较弱，绝大多数企业经营亏损，有些动漫制作企业最终转向策划、形象设计、广告制作等领域，有些则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市场。

即使在大浪淘沙中存活下来的企业，也不得不面临现实困境，走上“以外包养原创”的路子。在电影《哪吒》诞生的背后，有40多家动画公司参与了该项目，其中山东新视觉数码科技有限公司是济南唯一一家参与制作的企业，负责影片中的一些群众角色、道具和场景等。哪吒的红缨枪、太乙真人的指点江山笔，就是由他们公司制作的。新视觉的动漫团队有40多人，在省内已经是规模较大的团队，日常主要工作就是做“外包”。即便如此，新视觉公司的动漫业务也只能算是三大板块之一，主要盈利板块为教育培训和软件开发。“我们只能先通过外包和其他业务养活技术团队，再慢慢酝酿原创作品。不过，原创作品投资太大，只能通过融资来降低风险，但想要吸引到投资太难了。”新视觉公司董事长王铁兵言语中颇为无奈。

依托齐鲁文化打造IP

发展原创动漫，很大的困难来源于资金压力，这也成为济南业内人士的共识。实际上，济南动漫产业这十几年的起步和成长，正是离不开政府的大力支持。但是，产业起步之后的动漫企业的发展并不乐观。

“并不是说这些年没有得到政府的关注和支持，只是其他省市更胜一筹。”山东省动漫行业协会秘书长、济南奇麟笔动画艺术有限公司总经理苏庆分析称，苏州、杭州、成都等城市这几年动漫产业得到飞速发展，离不开当地政府的大力支持，相关政策、地方配套资金落实到位。

苏庆同时指出，济南动漫产业要想做大做强，“首先企业还得把主要精力回归到原创道路上，先拿出过硬的作品或样片，才能吸引到外界更多支持。”

在苏庆看来，目前济南动漫企业要想实现“突围”，用动漫讲好山东故事，打造原创IP，不失为一条很好的捷径。“国产动画归根结底在于讲好中国故事，齐鲁文化有特有的底蕴优势，立足地域优势打造IP，一方面能够利用群众基础，另一方面也能快速吸引到投资。”苏庆说，像是泰安地区的“石敢当”与“泰山童子”、日照的“太阳鸟”、济南的“泉泡泡柳叶叶”等动漫形象，就是可充分挖掘的典型本土原创IP。